原来,这位警长离开后并未食言,带着手下径直跑了几家大型旧货市场。果然在一家收购旧家具的铺子里,当场逮住了三名租客中的一个。那家伙起初还想抵赖,警长也没客气,直接下令动手。几名警察一拥而上,将那租客狠狠揍了一顿。打完后,对方果然老实了许多,交代他们三人是各管各的行动,各拉一车家具逃走,但落脚点都藏在肇嘉浜那边的“滚地龙”棚户区。
警长转身问店铺老板,收这批家具付了多少钱。老板战战兢兢地回答:“警长大人,就……就给了他三块大洋。”
警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这可是上好的黑胡桃木家具,市面上光一个新五斗橱就值二十多大洋,这黑心老板竟一整车才出三块?
“啪”的一声脆响,警长甩手就给了老板一记耳光:“我叫你做黑心生意!胆敢收赃?拉走!坐牢去!”
老板吓得连连讨饶。警长却不多说,只伸手一摊:“你自己看着办吧?”老板无可奈何,只得掏出十块大洋。
“嗯?”警长眼睛一瞪,作势又要抓人。
老板无法,自认倒霉,又加了十块大洋,这才勉强了事。
……只不过这一段,警长在述说时便悄然略过,陆伯轩自然也无从知晓。
之后,警长带人押着那名租客,急匆匆赶赴“滚地龙”搜寻另外两人。结果一个正蒙头大睡,另一个还在跟人打麻将。那两车家具仍原封不动装在黄鱼车上,根本没来得及出手。这两人自然也少不了一顿狠揍……
玉凤已经跑出去查看黄鱼车上的家具。那三个租客一见到她,立刻连声告饶,苦苦哀求玉凤向警察求情放了他们。他们说,老家还有一大家子人靠他们赚钱养活,万一坐了牢,一家人可就没了活路。
玉凤轻轻哼了一声,心想这三个人不好好做事,整天只想着占人便宜,这次非得让他们吃个教训不可。
...........等一众邻居帮忙将家具全都搬回屋里后,警长拱手向陆伯轩告辞。
“警长先生,那三个人……”
警长以为陆伯轩是要嘱咐严惩,连忙接过话:“陆老先生放心,小弟一定把他们投进大牢,叫他们好好尝尝牢饭的滋味!”
陆伯轩赶紧摆手:“警长先生误会陆某的意思了。我是想请您高抬贵手,放了他们吧。打也打了,东西也追回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站在一旁的玉凤听了,心里气得直跺脚,却又不好多说甚么。
警长一脸诧异:“真放啊?哎呦!陆老先生为人真是没得说,以德报怨、宽宏大量,小弟佩服!佩服!”
等国忠回到家听说了整件事,不由得有些生气。他内心其实赞同玉凤的想法——那三个租客必须受到惩处,否则他们几乎没付出任何代价,难保将来不会再犯。这世道人心叵测,父亲这样与人为善的性子,在如今这年月恐怕是要吃亏的。
一旁正在看书的晓棠却努力维护着师父的尊严,轻声说道:
“玉凤姐,国忠哥,《汉书·傅介子传》中讲:‘义动君子,利动小人。以德报怨,则君子之道。’师父这样做,才是真正君子的行为。”
国忠听晓棠这一番话,竟一时怔在原地,心中暗想:这小姑娘将来可真了不得,我堂堂一个处长,竟被她说得无言以对……看来真该多读些书了。
玉凤在一旁笑起来:“你这孩子,师父在你心里简直比天还大,半句不好都说不得。”
晓棠眉眼舒展,望向玉凤,认真说道:“那是其一。其二便是:谁要是说玉凤姐半句不好,我也一定反击到底。”
玉凤听得笑出了眼泪,一把将晓棠搂进怀里:“姐可真没白疼你!”
国忠脸上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这小姑娘果然像极了她的师父,外表一派温文尔雅的书卷气,骨子里却坚韧不拔。尤其是晓棠这个东北姑娘,那种率真刚烈的性子,仿佛是天生就刻在血液里的。
一旁的诚诚正专心搭着积木,见爸爸妈妈和小姨都不理他,也不来陪他玩,小嘴不由得撅了起来。
“哼!”他举起手里的一块积木,奶声奶气却格外认真地嚷道:“我也是君子呀!怎么都没人跟我玩!”
玉凤转身摸着自己儿子的小脑袋:“好好好!我的小君子,姆妈陪你搭积木。”
...........
清晨,市南警局门口,姚胖子正捧着一袋刚出锅的生煎馒头,吃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滚烫的汤汁溅到自己笔挺的西服上。
两名站岗的警卫瞧见他这副滑稽的模样,使劲抿住嘴,强忍着不敢笑出声——万一被姚胖子听见,少不了一顿训斥。
“小姚!”陈副处长骑着脚踏车经过,见他一直站在门外不进去,不由得问道:“做啥不进去?站在大门口吃生煎,像什么样子!”
“我等国忠呢,”姚胖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答道,“老陈,拿几个去吃?大壶春的,老灵呃!”
“这么大的风,当心吃出感冒!”老陈摆摆手,没接生煎,蹬着车径直进了大院。
一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响起,陆国忠那辆黑色雪佛兰缓缓驶入警局大门。
“小李,先靠边停一下。”国忠瞧见站在门口的姚胖子,知道是在等自己,便吩咐司机停车。
他摇下车窗,朝外喊道:“做啥立在这里吹风?”
“特地等侬呀,”姚胖子快步走到车旁,“我就不进去了,说完就走。”他语速很快,“精研株式会社早就人去楼空,现在就剩个扫地的老头看门。给他看了照片,老头一口咬定这就是庞宁——册那,我现在彻底糊涂了!”
“不过老头提到,庞宁上个月来过一次,问他有没有人来找过自己,还留了个电话号码,说凡是有人来找,就把这号码告诉对方。”姚胖子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手下已经查过了,这是愚园路上一家杂货铺的电话。”
国忠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魏先生……也住在愚园路。怎么会这么巧?”
“等查清楚了再说吧,再这么绕来绕去,我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姚胖子说完朝国忠挥了挥手,转身大步走向路边——一辆厢式警车早已在那里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