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是我的初中毕业证!”晓棠从书包中取出一张证书,双手递给陆伯轩。
陆伯轩接过证书,仔细端详着上面工整的字迹,手指轻轻捻着有些花白的山羊胡,颔首感叹道:“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转眼间,晓棠都要上高中了……师父心里真是欣慰啊!”
挺着大肚子的玉凤正拿着鸡毛掸子,在店堂里四处掸扫灰尘,闻言笑着接话:“可不是嘛,诚诚都要上小学三年级了。也不知道这回肚子里的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鸡毛掸子轻轻掠过墙上挂着的日历,薄纸随风微微飘起又落下。日历页面显示:民国三十七年,农历五月十九,下方一行小字标着——阳历1948年6月25日,星期五。
正在一旁专心复习功课的诚诚忽然插嘴:“我可不要妹妹,女孩子都是母老虎,我害怕的!”
晓棠原本笑吟吟的俏脸顿时一沉,对着诚诚质问道:“陆念诚,你说谁呢?谁是母老虎?”
诚诚见晓棠变了脸色,连忙改口:“我说我们班上的女同学呢……小姨可是世界上最温柔、最漂亮的女生!”
“滑头!”晓棠轻哼一声,不再理会诚诚,转身试探着问陆伯轩:“师父,今年暑假我想出去勤工俭学,您看……能答应吗?”
“勤工俭学?”陆伯轩低头沉吟片刻,问道:“是去哪里做事?”
“是小娴姐帮我介绍的,”晓棠见师父没有反对,高兴地答道,“在商务印书馆做校对,小娴姐也一起去。”
“这个工作好,”玉凤连连点头,“适合晓棠这样的女孩子。”
陆伯轩也表示赞同:“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最近时局不太平,这仗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正说着,店门被推开,江玥玥牵着一个两岁左右、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阿爸,玉凤姐,小馨就拜托你们了。我临时要值夜班,国全学校这几天装修,他得住宿舍回不来。”
梳着两条小辫子的陆念馨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挨个叫人:“阿爷好!”“大妈妈好!”“小姨好!”
一看到小孙女,陆伯轩顿时笑得像个孩子,满眼慈爱,对江玥玥宽慰道:
“小江,你忙你的,念馨就安心住这儿,你也好轻松些。”
“好嘞!我们念馨最乖最可爱了!”玉凤笑着应道,本想抱抱孩子,一看自己的大肚子,只好作罢。
“念馨,来让小姨抱抱,亲一个!”晓棠抱起小念馨,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诚诚从玉凤身后探出脑袋:“念馨,你怎么不叫我呀?”
小念馨一看到诚诚,原本灿烂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哼!诚诚哥哥最坏了,老是跟我抢吃的!”
这话逗得玉凤用手指轻点诚诚的额头:“你好意思吗?当哥哥的还跟妹妹抢东西吃,难为情不?”
陆念馨正是国全与江玥玥的女儿。当初为了小两口婚后生活舒适些,陆伯轩特意让国忠在华山路(旧称海格路)附近物色了一处宅子——一栋三层的石库门小楼,虽不算阔绰,但一家四五口住也足够宽敞。
对此,江玥玥的父母深感欣慰。虽说女婿腿脚有些不便,但人品端正,对岳父岳母更是百依百顺。家里一有大小事情,国全总是第一个赶到,这份孝心,就连他们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江玥玥的哥哥,也不过如此。
陆家对江家更是极为敬重,每逢年节,玉凤必亲自上门请二老过去吃饭。两位老爷子脾气相投,都酷爱钻研中国历史文化,一聊起来就滔滔不绝。
玥玥的母亲是位传统的家庭妇女,最爱和玉凤拉家常。让她又惊又喜的是,几年前报纸上报道的那位在校门口亲手击毙劫匪的女中豪杰,竟然就是眼前的玉凤!那可是她崇拜已久的偶像。没想到偶像的弟弟,如今成了自己的女婿——这缘分,实在妙不可言。
要吃晚饭时,陆国忠下班回到家,可刚踏进家门,就匆匆上楼换了身衣服,转眼又从后门出去了。
陆伯轩望着儿子匆忙的背影,疑惑地问玉凤:“国忠这是做什么?话也不说一句,神神秘秘的。”
诚诚在一旁插嘴:“阿爸是去杨奶奶家。”
玉凤低声呵斥儿子:“就你话多!带妹妹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见诚诚跑开,她才凑近陆伯轩耳边,压低声音说:“他最近常和立秋大哥碰面,两个人一聊就是一个多钟头。”
“哦?”陆伯轩沉吟片刻,“立秋不是该驻扎在青浦吗?怎么三天两头能回家?”
“那是老黄历啦,”玉凤笑了笑,“立秋阿哥现在调到了警备司令部,在贝当路的毕卡第公寓里办公,具体什么官职,我也说不清。”
“玉凤啊,”陆伯轩神色略显紧张,“我总觉得国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你心里有数吗?”
“我也不清楚,”玉凤低声回应,“但我有种感觉——国忠,不像是国民党那边的人。”
陆伯轩听罢连连点头:“阿爸也有这种感觉,就是一直不敢说出口。”
正说着,见诚诚牵着念馨蹦蹦跳跳地跑回来,玉连忙对陆伯轩递了个眼色:“阿爸,这事先不说了,孩子在场,听到不好。”
杨家姆妈家中,杨立秋将一杯刚沏好的绿茶递到陆国忠手中。如今他已升任上海警备司令部宪兵大队少校中队长,全面负责毕卡第公寓作战参谋部的安保工作。因离家近,他时常抽空回来看望母亲,陪她吃饭聊天。
杨立秋从柜中取出一张上海民用地图,用铅笔在金山新仓镇、奉贤叶榭镇,以及北面的月浦镇、高桥镇等几处位置画上圈,最后在川沙白龙港重重地圈了一个大圆。
“国忠,目前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还请你不要怪我。”
“立秋阿哥,”陆国忠诚恳地说道,“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只是这几个地区……?”
“这些是防守重点的区域,”杨立秋解释道,“我说的‘重点’是指,外围该有的阵地工事依然会有,但是增加了地堡群,这是汤长官下死命令构建的,这一点你们千万要重视。”
“那白龙港呢?”
“重中之重!”杨立秋只吐出这四个字。
陆国忠站起身,紧紧握住杨立秋的手:“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今后还要请立秋阿哥多多相助。”
“国忠,你能理解就好。我也认同红党的主张,只是不能辜负老长官的知遇之恩,还请你多多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