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光晕中,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持枪逼近,卡宾枪的枪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少校军官朝吉普车做了个手势,示意车上的人下车。
孙卿看清是国军士兵,反倒松了口气——总好过在黑暗中面对未知的危险。
少校大步走到车旁,正要探头查看车内情况,孙卿已推门跃下。见到是个女军官,少校明显一怔,再往后座望去,竟还有位气质雍容的女士。
深更半夜的,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少校审视着孙卿,先把证件拿出来。
孙卿将自己的证件和骆青玉的一并递上,面露懊恼:我们要去浏河,大路被封了,走小路又迷了方向。
少校借着灯光仔细核验证件:孙卿——警备司令部政训处上尉干事;骆青玉——中央日报记者。
去浏河做什么?少校递回证件,语气严肃,孙干事,这里马上就要开战了,我劝你们原路返回。
骆青玉从容解释:长官,我就是要去前线的。奉总裁之命,采访前线将士。
少校闻言,用一种近乎荒谬的眼神打量着骆青玉。
这位记者,我们都败成这样了,还采访什么?他苦笑着摇头,真不知老头子是怎么想的。
那您先接受我的采访如何?骆青玉顺势接过话头。
少校突然激动起来,手中的电筒猛地扫过路旁的旷野,光束最终落在远处波涛汹涌的长江上。
看见没有?号称中国马奇诺的长江天堑,一晚上就让人家突破了!他又将光束转向四周的田野,现在让我们在这儿布雷场,有用吗?
我操他奶奶的!少校越说越激动,南京都丢了,还他妈采访?要不要脸了?
孙卿听得后背发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望向黑暗中隐约可见的田野,心中一阵后怕——若是再晚到几小时,恐怕她们已经闯进了雷区,后果不堪设想。
“少校,请注意您的言辞!”骆青玉神色凛然,声音陡然提高,“莫非您希望我把方才这些话原原本本地登在《中央日报》上?”
少校猛地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在记者面前失言,连忙摆手解释:
“骆记者见谅,我就是个粗人,刚才纯属发发牢骚,当不得真......”
“好,既然是发牢骚,那我也发两句!”骆青玉突然话锋一转,竟学着对方的腔调破口大骂,“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鬼路!浏河到底该怎么走?”
她这一反常态的粗鲁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少校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来。
一旁的孙卿先是一愣,随即会意地配合着露出歉疚的神情:骆记者,这实在怪不得我,主要道路都被封锁了。您先别急,让我再仔细看看地图。
不关你的事,骆青玉烦躁地挥挥手,我就是心里憋得慌。共军都打到长江南岸了,还非要我去北边采访!她说着突然推开车门,从行李箱里取出几包未拆封的香烟,不由分说地塞到少校手里。
少校,这荒郊野外的能遇上也是缘分。这几包烟拿去给弟兄们分分,夜里执行任务也好提提神。
哟!英国登喜路,这可是稀罕货。少校端详着手中的烟盒,难掩惊喜,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呢。
骆青玉从容地拆开一包女士烟,刚取出一支,少校已经殷勤地凑上前为她点火。
没想到骆记者这般豪爽,实在令人佩服!少校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目光中带着赞许。
骆青玉轻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一缕青烟:那就劳烦少校给孙干事指条明路吧。
孙卿在一旁暗自感慨,自己到底年轻,这位骆经理不愧是洋行出身,临危不乱的气度,简直可以和飞燕同志钱丽丽相媲美。
少校招手唤来一名中尉:你去帮孙干事在地图上标出去浏河的路线。尽量走大路,务必避开雷区。
中尉应声上前,凑到孙卿身边展开地图,仔细指点着路线。
这边少校也取出一支登喜路,深深吸了一口,赞叹道:好烟,真是好烟!
骆青玉状似随意地问道:少校,今晚你们要布设多少地雷?
多少?少校神秘地压低声音,目之所及的所有区域,还要继续向南延伸,纵深至少一公里。
我的天!骆青玉这回是真的震惊了,那我们现在站的地方难道也......
还没布到这里,不过快了,最多再过一个小时。少校信心满满地说,共军要是从这个方向进攻上海,可有他们好受的。
少校说完,朝四周打了个手势。原本聚焦在吉普车上的探照灯齐刷刷转向,光束扫过两侧荒芜的田地。
借着灯光,骆青玉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象——几辆军用卡车上架着探照灯,田野里密密麻麻全是正在埋设地雷的工兵。粗粗一看,少说也有两百多人在忙碌。
我的天!骆青玉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疑惑地问,少校,你们部署得这么周密,怎么我们刚才一路过来,完全没发现这里的灯光?
要是让你们发现了还得了?少校不无得意地压低声音,我的暗哨在一公里外就发现你们的吉普车了。这可是秘密行动,照规矩该把你们扣下的。不过既然都是自己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还望骆记者写报道时,多替弟兄们美言几句。
探照灯的光束在田野间交错扫过,映出工兵们弯腰作业的身影。铁锹与泥土的摩擦声此起彼伏,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一边,孙卿向中尉道过谢,目送他小跑着回到队伍中。
骆青玉将手中的烟蒂掷在地上,用鞋尖轻轻碾灭。
“多谢少校相助,后会有期。”她朝少校挥了挥手,拉开车门坐进车内。
“二位路上保重!”少校立正敬礼,郑重叮嘱,“返程务必走公路,这一带马上就要变成雷区了。”
“谢长官关照!”孙卿敬礼回应,转身登上驾驶座。
吉普车引擎重新发出低吼,车头缓缓调转,轮胎碾过松软的泥土。
在探照灯的余晖中,车辆沿着来时的车辙徐徐驶离这片即将布满杀机的田野。
后视镜里,工兵们的身影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如同夜色中游走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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