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西天的晚霞将整片稻田染成橘色,连那辆被掀翻的吉普车的残骸也镀上了一层血色。
几个沾满泥泞的肉包子散落在焦土上,显得格外刺目。
姚长官,在水沟里发现三具遗体。谭七步履沉重地走来,声音低沉,都是男的,没见着那位姑娘。
姚胖子额上的汗珠大颗滚落。纵然他素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心头也不禁阵阵发紧。
这分明是遭了埋伏,对方出手狠辣,摆明了要赶尽杀绝——这般下作手段,除了保密局还能有谁?
孙卿是生是死?是被掳走了,还是侥幸逃脱了?
老大,这边有发现!一个手下在不远处的稻田里高呼。
姚胖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只见那片秧苗倒伏了大半,嫩绿的稻秧被连根掀起,泥水搅得浑浊不堪。
两个挽着裤腿的行动队员正朝他挥舞一顶军帽。
姚胖子圆眼一瞪,作势就要往田里跳,被谭七急忙拦住:让我来!
可姚胖子仿佛没听见,猛地甩开谭七的手,纵身跃入稻田。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泥泞中爬行,谭七叹了口气,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那顶女式军帽上,暗红的血迹在霞光中格外刺眼。
我操你保密局十八代祖宗!人呢?孙卿人呢?!姚胖子仰天嘶吼,声音在暮色四合的田野里久久回荡。
谭七站在水稻田里,看向远处的村庄,心中琢磨着眼下的情景,人应该没死,要么往村庄方向跑了,要么被保密局的人带走。
“姚长官,我看还是让王奎兄弟带人去附近村子里看看”
姚胖子稳定了下情绪,放眼看了下四周
“我们一起去”姚胖子边往前艰难的挪着步边说道:“娘的起来,我就不相信!”
等在小路上的王奎听到谭七的呼喊,朝谭七挥了挥手,带着自家弟兄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南胡村村口那棵百年银杏树下,几个行动队员刚从井里打上两桶清水,正劝说着泥人般的姚胖子稍作清洗。此时的姚胖子从头到脚糊满了泥浆,圆脸上更是污泥纵横,活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
洗个屁!天快黑了,找人要紧!姚胖子焦躁地摆手,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盒,却发现整包烟早已被泥水浸透,气得他直跺脚。
姚长官不嫌弃的话,抽我的。谭七适时递上一盒干燥的香烟。
正在这时,王奎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冲进村口,一个利落的甩尾停在二人面前。
两位老大,有眉目了!他单脚撑地,急转车头,东头那户人家可能知道些什么。
这户农家坐落在村子最东头,是典型的本地宅院。
外墙的石灰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头青灰色的砖缝,墙脚生着厚厚一层青苔,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灶坡间里,一盏煤油灯在乌黑的方桌上摇曳。
灶洞里跳动的火光将正在添柴的老妇人身影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在泥土地上。
王奎率先跨过门槛:老太,跟这两位说道说道您今早见着的。
老妇人缓缓直起腰,手里还攥着柴火:有啥可说的?我家的稻田都给糟践了......
她转过身来,冷不防瞧见门口立着个圆滚滚的泥人,在跳动的灯火下正朝她咧嘴笑,边上还站着个铁塔般的壮汉。
阿弥陀佛!莫不是地藏菩萨显灵了?老妇人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手中的柴火掉在地上。
“老太,侬莫要慌。”谭七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轻轻放在桌上,
“这点心意侬收好。跟我们讲讲,今朝早上到底看见啥了?”
老太太见到钞票,神色顿时缓和许多,颤巍巍地坐下:“太远了,看不真切,但那声响可吓人哩。”
她忽然压低嗓门,“你们……是来找人的吧?”
姚胖子急忙凑近:“侬晓得人在哪里?”
“我看你们不像歹人。”老太太打量着几人,突然伸出四根手指在姚胖子眼前晃了晃。
姚胖子茫然地眨着眼,谭七附耳低语:“老太问咱们是不是新四军。”
姚胖子这才恍然,心里暗笑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惦记着打鬼子时候的暗号。
“差不多,”他急着追问,“老太侬快讲讲正事。”
老太太神秘地朝窗外望了望,灶火在她脸上投下跃动的光影:“跟我来。”
屋外,西天最后一道霞光正被暮色吞噬,天色迅速暗沉下来。
姚胖子心急如焚,却不敢催促老人,只得强压着满心焦灼,圆脸上挤出和善的笑容。
你们往西头那户人家去,老太太颤巍巍地指向西边,声音压得更低了,人是被...村长家的儿子拉走的,这家人不好说话的。
夜色渐浓,一行人辞别老妇人,疾步来到村西头那户青砖瓦房前。
黑色的宅门两侧,石狮子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晕。
姚胖子朝手下打了个手势:把宅子围起来。说罢便要上前叩门。
谭七急忙拉住他:姚长官,让王奎兄弟去叫门吧。本地人好说话。
王奎会意,整了整衣襟上前叩响门环。
不多时,黑漆木门开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头提着灯笼现身。
见是王奎,老头当即沉下脸来:
你又来作甚?老者语气不善,青帮的手还要伸到乡下来?
哎哟!侬只老......王奎原本要脱口而出的粗话在舌尖转了个弯,想起姚胖子先前的嘱咐,立即换上恭敬语气,老先生,这位是从上海来的姚长官,有事想与您商议。”
“有什么好讲的!”老头冷冷撂下话,作势就要关门。
此时姚胖子的忍耐已到极限——夜色深沉,孙卿至今生死未卜,这老头竟还推三阻四。
他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抵住即将合拢的木门。
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踉跄后退,灯笼在手中剧烈摇晃。
“侬想做啥?”老头颤声喝道。
“人呢?”姚胖子双目赤红,声若惊雷,“你们拉回来的人在哪?!”
谭七被姚胖子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一愣,旋即会意——这是急红眼了,索性撕破脸皮。他当即朝身后厉声喝道:“给我搜!就是把这座宅子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谭七手下这群人本就是南市一带横行惯了的泼皮无赖,平日里欺行霸市、目无法纪。
临行前老大虽再三叮嘱要收敛性子,可眼下见谭七自己先破了戒,这群人顿时如脱缰野马般原形毕露。
只听一阵杂沓脚步声,十来个黑衣汉子如狼似虎地涌进院中。
为首的刀疤脸一脚踹开厢房门板,木屑四溅。
身后众人见样学样,不管屋里传来惊叫还是哀求,见门就踹,遇锁就砸。
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却被两个混混反剪双臂按在照壁上。
整个院落顿时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