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洪亮的啼哭如同天籁,驱散了笼罩小院的阴霾。
白茯苓力竭昏睡过去,脸上虽无血色,呼吸却已平稳悠长。陆时衍与苏见夏皆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亦是汗湿重衫,方才一番施针熬药、稳定局面,几乎耗尽了心神。
产婆将清洗干净的婴孩用柔软襁褓包好,小心翼翼地想递给靠在墙边、气息萎靡的路无涯。
“老爷,是个小公子,您瞧瞧……”
路无涯没有立刻去接。他捂着依旧渗血的心口,脸色苍白,魔元因失去一滴心头精血而震荡不稳,连站立都需倚靠墙壁支撑。他看向那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婴儿,眼神复杂至极——有初为人父的茫然,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这才伸出那双沾着些许干涸血污和尘土、却在此刻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笨拙地将那小小的一团接了过来。
孩子的哭声在他臂弯里奇异地减弱了,变成细小的呜咽,皱巴巴的小脸朝着他胸口的方向拱了拱。
“他这是……饿了?”路无涯抬头,有些无措地看向苏见夏。
苏见夏面露难色:“茯苓姐姐元气大伤,恐一时无法哺育。寻常兽乳或米汤,怕是难以承受他体内刚刚稳定的力量……”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路无涯尚未愈合的心口,那其中蕴含的魔元与神力,岂是凡物能滋养的?
路无涯瞬间明了。
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没有半分犹豫,他并指如刀,在先前取心头血的伤口旁,再次划开一道小口。暗金色的血液缓缓渗出,不同于心头血的霸道,这普通的魔血虽也蕴含力量,却温和许多。
他将渗血的手指递到婴儿唇边。
那小东西仿佛嗅到了生命本源的气息,立刻用没牙的牙龈含住,本能地吮吸起来。随着带着路无涯本源魔元的血液流入,婴儿周身那微弱不稳的气息渐渐变得凝实、平和,甚至皮肤下隐隐有暗金流光一闪而过。他不再呜咽,满足地睡了过去,小嘴边还沾着一抹暗金。
陆时衍与苏见夏看得目瞪口呆。以魔尊之血饲喂亲子,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他们看向路无涯的眼神,除了之前的敬畏,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路无涯却浑不在意,只是看着怀中安然睡去的孩子,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他用未受伤的手,极轻地拂去孩子嘴角的血迹,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果然是个小魔星,专会折腾你老子。”他低声嗤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怪,只有一种认命般的、粗糙的宠溺。
待白茯苓悠悠转醒,已是次日午后。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暖融融的。她第一眼便看到守在床边的路无涯,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黑衣,心口的伤处只是随意包扎,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见她醒来,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才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孩子……”她声音沙哑干涩。
路无涯立刻起身,将旁边摇篮里熟睡的婴儿抱过来,轻轻放在她身边。
“在这儿,没事。”
白茯苓侧过头,看着那红润健康、呼吸平稳的小脸,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孩子柔嫩的脸颊,眼中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随即,她注意到路无涯苍白的面色和心口那明显的伤处,昨夜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他失控的怒吼、剜心取血的决绝、以及那滴融合了归墟神力渡给她的血……
“你的伤……”她眼中涌上担忧和心疼。
“无妨。”路无涯打断她,语气依旧硬邦邦,“死不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手指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在身上摸索片刻,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坚韧无比、泛着幽幽暗光的玄色魔蛛丝。那蛛丝看似不起眼,却蕴含着强大的防护力量。
然后,在白茯苓疑惑的目光中,他拿起她放在被子上的左手,笨拙地、却又异常专注地,将那根玄色蛛丝,一圈一圈,缠绕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最后,他打了一个极其繁复的结,那结扣成型瞬间,暗光一闪,仿佛将某种力量封印其中。
“这是……”白茯苓看着指根那圈不起眼的“指环”,心中悸动。
路无涯别开脸,耳根又有些泛红,声音依旧是那股子不耐烦的调子,却低沉清晰:
“补你的。”
“老子说过,等你生完,补你一场婚礼。”
“先拿着这个。等日后……再换更好的。”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只有一根染着魔尊之血、蕴含着守护誓言的玄色蛛丝,系于指间。
白茯苓怔怔地看着手指上的结,又抬头看向他别扭的侧脸和苍白的唇色,昨夜他撕心裂肺怒骂“沈清辞”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她心中那片关于过往的迷雾似乎更浓了,可指间这真实的触感,眼前这个男人笨拙而惨烈的守护,却比任何清晰的记忆都更让她感到安心。
她缓缓收拢手指,将那玄色指环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所有的依靠。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虚弱的、却无比璀璨的笑容,眼中水光潋滟,轻声道:
“很好看。”
“我很喜欢。”
路无涯身体微僵,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对上她那全心全意的笑容,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极其僵硬地、用指腹擦去了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
阳光满室,尘埃在光柱中浮动。
摇篮里的婴儿咂了咂嘴,睡得香甜。
归墟剑静静悬浮在角落,幽蓝光芒温柔地笼罩着这一家三口。
一场以谎言开始的关系,历经生死考验,在这无声的守护与笨拙的许诺中,悄然扎下了真实的、坚韧的根。前尘如何,似乎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