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湾公寓。
这座矗立在城市核心地段的顶级公寓楼，以其卓绝的视野和无与伦比的私密性着称。入住于此的，非富即贵，且大多对个人空间有着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晚上七点五十五分，顾然站在公寓一楼光可鉴人的电梯厅里。他换下了标准的职业西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和剪裁合体的黑色长裤，少了几分职场上的锐利，多了些许居家的松弛感，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整洁与秩序感丝毫未变。
【环境扫描：蓝湾公寓，目标人物陆沉舟已知私密住所之一。安保等级：极高。公共区域设计风格：冷感、现代、极度简洁，与办公室风格高度一致。确认进入“对手”核心领地。】
【任务状态：阶段二，子任务b（首次私人会面）执行中。加载“适度生活化”行为模式。核心指令：保持专业合作者姿态，观察并收集目标私人领域数据，谨慎进行边界试探。】(????)
特制的电梯需要专属密钥卡才能启动顶楼。顾然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李泽一小时前发来的电子密钥。他刷卡，电梯门无声滑开，内部是冷色调的金属包裹，没有任何广告或装饰。
电梯匀速上升，数字快速跳动，几乎感受不到惯性的存在。顾然看着镜面门上映出的自己，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业会谈。
【生理指标监测：心率68次\/分钟，呼吸平稳。肾上腺素水平：正常。情绪模拟模块：运行稳定。】
【战术预演：预计会面场景。对手：陆沉舟，处于私密环境，防御等级可能提升，警惕性增强。应对策略：以不变应万变，用绝对的“专业性”应对任何可能的试探。】(｀?w?′)
“叮——”
顶楼到了。电梯门打开，直接入户。
映入眼帘的，不是一个“家”，更像一个被无限扩大和精致化的酒店套房。极简的风格在这里被发挥到极致，大面积的黑、白、灰，冷硬的大理石地面，线条凌厉的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铺开了一幅流动的星河画卷。空间开阔得近乎空旷，缺乏生活气息，只有几件看起来价值不菲但毫无温度的现代艺术品作为点缀。
空气里弥漫着和陆沉舟办公室类似的、雪松与冷冽金属混合的气息，只是这里更浓郁一些，仿佛浸透了空间主人的个人印记。
陆沉舟就站在客厅中央。他同样穿着休闲服——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深色长裤，少了西装革履的正式感，却依然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似乎在处理什么，听到电梯声，才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旷的空间里相遇。
“很准时。”陆沉舟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放下平板，朝客厅一角的沙发区示意了一下。“坐。”
“陆总。”顾然微微颔首，走了过去，在指定的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却不松懈。他的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整个空间——开放式的厨房一尘不染，像是从未使用过；书架上书籍排列得如同尺子量过；没有任何私人照片或零散物品。
【数据采集：私人领域秩序度极高，甚至超过办公室。生活痕迹近乎于无。确认目标存在重度情感隔离与秩序控倾向。潜在弱点：对“失控”与“杂乱”的容忍度极低。】(??????)??
王律师，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已经坐在了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面前摆放着几份文件和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顾先生，晚上好。”王律师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练而缺乏温度，“这是根据陆先生的要求，以及我们上次沟通的结果，拟定的《生活协作伙伴协议》补充条款草案，请您过目。”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顾然面前。
顾然接过，道了声谢，便开始低头阅读。条款非常细致，涵盖了公共场合行为规范（包括对视频率、肢体接触程度、称呼等）、应对媒体和家族盘问的标准话术、双方的权利与义务边界、保密协议，甚至包括了一旦一方出现“疑似情感纠葛”时的处理流程和解约赔偿细则。
冰冷，详尽，如同一份操作手册。
顾然看得很慢，很仔细。遇到存疑或者觉得表述不够清晰的地方，他会停下来，指向那条条款，用清晰、客观的语气提出自己的疑问或修改建议。
“王律师，关于第4.2条，‘必要时的肢体接触以自然、不引起旁观者疑虑为度’。这个标准过于主观。我建议，是否可以列举几种典型情境下的建议接触方式？例如，家族聚会时，并肩站立的最小间距，引导入座时的手部接触位置等。”
王律师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看向陆沉舟。
陆沉舟坐在对面，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落在顾然低垂的、专注的侧脸上。
“可以。”陆沉舟声音不高，但做出了决断。
王律师立刻在电脑上记录。
顾然继续：“还有第7.5条，关于‘避免在非约定时间进行私人通讯’。我理解并尊重陆总的私人时间。但我建议增加一个例外条款，即在涉及双方需要共同应对的紧急公关事件或家族突发状况时，允许打破通讯限制，并约定最高响应时限。”
他又指向另一条：“另外，关于物质补偿中的‘职业发展资源’一项，表述可以更具体化。例如，明确我在参与核心项目后，拥有在项目报告上署名的权利，以及获得陆总您亲自撰写推荐信的潜在机会。”
他每提出一个建议，都基于协议本身的严谨性和可执行性，完全站在一个力求完美的“合作者”角度，没有任何逾越或者贪得无厌的意味。
陆沉舟听着，偶尔喝一口水，目光深邃。
这个人，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在专业领域锋芒毕露，此刻在他这个极度私密的领域里，讨论着如何“扮演”他的恋人，却依然能保持这种可怕的冷静和逻辑性。
真是一台……完美到令人惊叹的机器。
【协议谈判反馈：目标人物陆沉舟，沉默观察时间占比85%，决策果断。对提出的合理化建议采纳率100%。王律师，专业度认可+20%。补充协议完善度+35%。】
【行为分析：目标在观察我方时，视线停留平均时长较公共场合增加0.5秒，可能源于私人环境带来的放松或更深层次的评估。】(★w ★)
条款逐条讨论完毕，时间过去了近一个小时。王律师整理好最终版本，表示会尽快生成正式文件供双方签署。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先告辞了。”王律师收拾好东西，站起身。
陆沉舟点了点头。
王律师离开后，顶层的巨大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似乎瞬间变得稀薄了一些，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完全隔绝，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张力在沉默中悄然蔓延。
陆沉舟没有动，依旧坐在那里，看着顾然。
顾然坦然回望，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平静，仿佛刚才进行的一切只是一项普通的工作任务。
“你很擅长这个。”陆沉舟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什么？”顾然适度地表示疑惑。
“谈判。为自己争取权益。厘清边界。”陆沉舟列举着，目光像手术刀，“在你这个年纪，不多见。”
“我认为，清晰的规则是长期稳定合作的基础。”顾然回答，语气平稳，“模糊地带越少，后续的麻烦和……‘表演’难度就越低。”
他用了“表演”这个词，坦然而直接。
陆沉舟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什么，快得抓不住。他放下水杯，站起身：“要喝点什么吗？水，或者茶。”他走向那个一尘不染的开放式厨房。
这是一个超出纯粹公务范畴的、带着一丝社交意味的举动。
【警报：目标行为偏离预设“纯粹公务”模式。发出非必要社交邀请。动机分析：可能为进一步观察，或测试我方在放松状态下的反应。】
【应对策略：接受邀请，但保持警惕。选择安全选项。加载“适度礼貌与距离感”回应模式。】(☆▽☆)
“水就可以，谢谢陆总。”顾然也站起身，没有跟过去，而是礼貌地停留在沙发区附近。
陆沉舟从嵌入式冰箱里拿出两瓶进口矿泉水，走回来，递了一瓶给顾然。两人的手指在交接水瓶时，有瞬间极其短暂的接触。
冰凉的瓶身，温热的手指。
顾然面色如常地接过，道谢。
陆沉舟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触碰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但指尖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皮肤的细微触感，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蜷了一下刚才接触的手指。
顾然仿佛毫无所觉，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动作自然流畅。
【物理接触记录：目标主动发起非必要物品传递。接触时长：0.3秒。目标反应：存在0.5秒的延迟及微小的手指回缩动作。数据库对比：符合对意外肢体接触敏感特征，与“皮肤饥渴症”潜在表现存在关联性。数据已记录。】(′-w-`)
“这里视野很好。”顾然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语气带着适度的、不会令人反感的欣赏，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没有过多赞美，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嗯。”陆沉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安静。”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这座庞大而繁华的城市。万千灯火如同星辰碎片，汇聚成无声的光之河流。
在这极致的安静与空旷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悄然滋生。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与被审视，也不再是冰冷的条款谈判。更像是在一片理性的荒原上，两个孤独的旅人，暂时停下了脚步，共享着同一片寂寥的星空。
尽管他们心知肚明，这片刻的“共享”，也建立在脆弱的协议之上。
“协议签署后，”陆沉舟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比平时低沉少许，“下周五晚上，有一个小型的家族晚宴。你需要出席。”
“明白。”顾然应道，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我会准备好。”
“不需要你做太多，”陆沉舟侧过头，看着顾然被窗外光影勾勒出的清晰侧脸轮廓，“跟着我的节奏，少说话，必要时……配合我就好。”
“好。”顾然也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这一次，没有了办公室的审视，没有了会议室的探究，也没有了谈判时的计较。在这片冰冷的、缺乏人气的私人领地里，在这片虚假的星空下，两人的目光第一次在纯粹“工作”之外的维度交汇。
陆沉舟清晰地看到顾然眼中映出的城市灯火，以及灯火深处，那片他始终无法完全看透的沉静。
而顾然，则在陆沉舟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迷茫的东西。虽然只是一闪而逝，迅速被惯有的冷静覆盖。
【高价值数据获取：目标在私人领域、非工作话题情境下，出现短暂（约1.2秒）的微表情空白（类似于放空或茫然）。此表情在其数据库记录中首次出现。可能指示其心理防御在特定环境下存在极小漏洞。】(￣▽￣)~*
“不早了。”陆沉舟率先移开目光，转身，恢复了惯常的疏离，“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我打车就好。”顾然礼貌拒绝。
陆沉舟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顾然走向电梯，陆沉舟站在原地，没有送他。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顾然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平静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私人领域探查任务完成。收获：目标私人空间数据、对意外接触的敏感反应、非工作状态下微表情漏洞。风险评估：目标警惕性高，但并非无隙可乘。】
【下一阶段：首次公开“表演”——家族晚宴。准备加载“温和伴侣”情景模拟程序。】(???? ???)
而在顶楼的公寓里，陆沉舟依旧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很快出现的一个小小身影，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车流中。
他抬起手，看着刚才与顾然接触过的那根手指，微微出神。
那短暂的、冰与火的触碰感，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烙印。
他蹙紧眉头，仿佛要驱散这种不必要的感觉。
“顾然……”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没有激起任何回响。
这个“完美候选人”，似乎正在将他理性构建的世界，引入一些计划之外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