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尚在舌尖回味的喧闹糖果香息,此刻已化为泥土呼吸着的潮湿之气,潜入每一寸时光。孩子们懵懂踏出的每一步,都踩碎了季节里无言的潮冷倒影。
人间这短暂的冬去春来,不过是一场节气默然运转。从窗内孩童凝视远方的眼神,到窗外雨里农人弯曲如钩的脊背——春分地气上升之处,正有人用身体书写生命最朴素的诗行。
清明过后的田野上,嫩绿的秧苗在春风里轻轻摇曳。放了半个月农事假的林凛挽着裤腿站在田埂边,看着爷爷扶犁,老黄牛慢悠悠地拖着犁铧往前走,泥土像波浪一样翻卷开来。
依公,为什么咱们的田埂要修成弯的呀?林凛蹲下身,用手指在泥地上画了道弧线。
爷爷擦了把汗,笑呵呵地指着远处的山坡:你看那山洪下来时,弯埂能分水势,直埂一冲就垮咯!他拍拍黄牛的背,这老伙计跟了我二十年,连犁沟都知道自己拐弯。
正说着,阿白突然从田埂那头扑棱棱飞过来,嘴里还叼着根翠绿的秧苗。它把秧苗往林凛脚边一丢,叫了两声,像是在说:试试看!
林凛捡起秧苗,学着大人的样子往泥里插。结果手一滑,秧苗歪歪扭扭地栽进了泥里,活像个喝醉的小人儿。
哎呀,插秧要三指捏苗,两指入泥。奶奶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粗糙的手掌包住林凛的小手,这样——
噗嗤!
田埂上突然传来笑声。林凛抬头一看,是林敬浪叔公家的双胞胎——五堂弟林麒和六堂弟林麟,两人正捧着个竹篓挤眉弄眼。
依凛姐,林麒晃了晃竹篓,敢不敢比谁插得快?输的人去摸田螺!
林麟立刻接话:后山洼地的田螺有巴掌大!
阿白一听,立刻竖起脖子,翅膀扑棱得哗哗响。
比就比!林凛卷起袖子,突然灵机一动,不过咱们换个比法——谁插的秧苗最整齐,谁赢!
两个皮小子傻眼了。他们哪会讲究什么整齐,往常都是胡乱往田里一戳了事。
爷爷笑眯眯地掏出三枚硬币:我来当裁判,最整齐的得两角钱,第二名得一角钱。
比赛开始。林凛学着奶奶的手法,每一株秧苗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行距株距分毫不差。双胞胎急得满头大汗,插的秧苗东倒西歪,活像被台风吹过。
爷爷敲响铜锣,指着林凛的那垄田,你们看看,这秧苗排得跟雁阵似的!
双胞胎不服气地凑过来,突然瞪大眼睛——林凛插的秧苗竟然组成个字!
这、这怎么做到的?!林麒结结巴巴地问。
林凛神秘一笑,从兜里掏出根细绳:我在田两头拉了线,顺着线插就不会歪啦!
爷爷眼前一亮:这法子好!明天全村都这么干!
正说着,阿白突然地一声冲向田边水沟,扑腾着翅膀从泥里叼出个东西——竟是只比巴掌还大的青壳田螺!
双胞胎瞬间忘了比赛,追着阿白要抢田螺。大鹅叼着战利品满田埂跑,脖子上的小铃铛叮当乱响,活像个得胜的将军。
傍晚收工时,林家田里已经整整齐齐排满了秧苗。村长叔公林敬浪背着手来视察,惊讶地发现每垄田埂边都插着小竹签,上面绑着红布条。
这是做啥?他好奇地问。
林凛正往竹签上系布条:红布条能吓走偷吃秧苗的麻雀,竹签标记行距,明天插秧就不会乱啦!
叔公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这丫头,脑袋瓜里装的都是宝贝。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一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阿白摇摇摆摆走在最前面,脖子上挂着串田螺壳——是双胞胎输给它的战利品。林凛拎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爷爷奖励的两文钱,还有三颗从泥里挖出来的野生马蹄。
依公,她突然拽了拽爷爷的衣角,咱们在田埂边种点药草好不好?既能固土,又能入药。
爷爷捋着胡子想了想:成!明天把后山的紫苏移些过来,再撒点薄荷籽。
阿白听见,突然扭头了一声,翅膀一抖,掉出几粒亮晶晶的种子——正是去年它从奶奶的药圃里来的!
奶奶笑骂:这贼鹅,连种子都敢偷!
林凛捡起种子,对着夕阳看了看,突然笑了:是黄芩!种在田埂边正好防虫害!
晚风送来炊烟的味道。林家小院里,妈妈已经熬好了去湿气的红豆汤。林凛把种子小心地包进手帕,心想:等这些草药长成了,一定要给阿白编个最漂亮的草环当奖励……
而此时的阿白,正蹲在鸡窝顶上,得意地清点它的田螺壳,盘算着明天该找谁再比一场。
晨雾还未散尽,田埂上的野草挂着晶莹的露珠。林凛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手里攥着昨晚用油纸包好的黄芩种子。阿白跟在她身后,脖子上挂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奶奶晒干的紫苏叶,随着它摇摇摆摆的步伐,发出的轻响。
依公,咱们把黄芩种这儿行不?林凛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田埂内侧的杂草,露出一片向阳的斜坡,这儿太阳晒得着,又不会被牛踩到。
爷爷捋着花白的胡子,眯眼看了看,满意地点头:聪明!黄芩喜阳怕涝,这位置正好。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林凛的耳朵,不过得防着阿白偷吃——这鹅连薄荷都啃!
阿白一听,立刻地一声抗议,翅膀地一扇,从小竹篮里抖出几颗圆滚滚的东西——咕噜噜,几颗红艳艳的野生枸杞滚到了爷爷脚边。
爷爷弯腰捡起一颗,对着初升的太阳眯眼细看,这枸杞品相不错啊,饱满透亮,晒干了能入药!他转头看向阿白,你在哪儿扒拉的?
阿白昂首挺胸,翅膀尖得意地指向后山方向,活像个刚发现宝藏的探险家。它甚至还故意踱了两步,脖子上的小铃铛作响,仿佛在炫耀:本鹅可是会寻宝的!
林凛眼睛一亮:依公,要不咱们在田埂上种一圈枸杞?既能固土防塌,秋天还能摘果子卖钱!
爷爷还没来得及答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堂叔公林敬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田头,手里举着个老式相机,正笑眯眯地对着他们按下快门。
依哥,你们这药草田埂有意思啊!堂叔公走过来,拍了拍爷爷的肩膀,这创意能上《闽都农业报》头版了!
林凛好奇地问:敬浪叔公,您怎么来了?
林敬浪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喏,上次你那海潮算术法上了县里的教育专栏,这回我再给你们拍个田埂种药的特写,保准又能轰动!
阿白一听要拍照,立刻昂首挺胸站到田埂上,还特意用喙尖拨了拨地上的枸杞,摆出一副这都是本鹅的功劳的架势。
爷爷笑着摇头:这鹅,比人还会抢镜头。
林凛蹲下身,把黄芩种子小心地埋进松软的泥土里,又接过阿白篮子里的紫苏叶,轻轻铺在周围:这样既能保湿,又能防虫。
林敬浪看得连连点头:依凛啊,你这法子是从哪儿学的?
林凛眨了眨眼:大伯的航海日志上写的!他说南洋的渔民在船上种香草,就用海藻垫底保湿。
爷爷捋着胡子直乐:好好好,咱们林家这是要把航海、农耕、中医全凑一块儿了!
正说着,阿白突然叫了两声,翅膀一扇,从田埂边的草丛里又扒拉出几颗不知名的种子,圆溜溜的,带着淡淡的药香。
爷爷捡起来一看,惊讶道:哟,这不是车前子吗?这鹅连草药都认得?
林凛噗嗤一笑:阿白最近老往奶奶的药圃跑,八成是偷师去了!
阿白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脖子上的小铃铛清脆作响,仿佛在说:那可不!本鹅可是有学问的!
堂叔公举起相机,对准这一人一鹅一老农的温馨画面,再次按下快门:这张就叫田埂上的草药学堂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田埂上,黄芩种子悄悄扎根,枸杞苗探出嫩芽,紫苏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曳。而阿白,则像个尽职的草药学监工,昂首挺胸地在田埂上来回巡视,时不时一声,仿佛在提醒:认真种!别偷懒!
远处,溪山小学的上课钟声隐约传来。林凛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心想:等这些药草长大了,不仅能卖钱,还能帮爷爷配药,说不定……还能做成林家独有的田埂药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