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雯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收发室的窗前，她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空洞而无神。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信件上，仿佛那些信件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而现在却被无情地破坏了。
窗台上的信件堆积如山，原本应该是整齐摆放的，可现在却像是被一场猛烈的风暴席卷过一般，变得杂乱无章。那些信件有的被翻开了，有的甚至被撕破了，露出里面的纸张和字迹。柳晴雯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痛苦。
几张通知单被风吹落在地，它们像是被遗弃的孤儿，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通知单上的字迹已经被雨水浸湿，变得模糊不清，有些地方还沾上了脚印，看起来格外的凄惨。柳晴雯缓缓蹲下身子，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通知单捡起来。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纸面时，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不仅仅是因为通知单的冰冷，更是因为她知道每一张通知单都代表着一份期待，而现在，这些期待都破灭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那些通知单，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已经失去的希望。
还是没有吗？小五的声音仿若蚊蝇一般，在她身后响起，那小心翼翼的语调，仿佛生怕惊碎了什么。柳晴雯缓缓地摇了摇头，如同一株风中摇曳的弱柳，沉默不语。她直起身子，突然间，眼前似有千万只黑色的蝴蝶在飞舞，身体也如狂风中的落叶般猛地一晃。她连忙伸手扶住墙壁，那墙壁仿佛是她最后的依靠，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柳晴雯已经连续好几周没有收到陈武桢的信了。按照他们的约定，每封信的右上角都会标上编号，那编号犹如一串串晶莹的珍珠，串联起他们之间的思念。可如今，她的抽屉里，最后一封信的编号停留在，之后便是一片空白，仿佛他的消息如断了线的风筝，就这样突然消失在了茫茫天际。
自从上次写假信恐吓过偷信的人后，柳晴雯心中一直有些忐忑不安。她不禁开始担心那封真正的信件是否会再次被别人偷走。然而，尽管内心有所疑虑，她每天依然会在第一时间前往传达室寻找那封信。
每次到达传达室，柳晴雯都会满怀期待地在那一堆信件中翻找，希望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封。可是，无论她怎样仔细地寻找，那封信始终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柳晴雯并不知道，陈武桢写的信其实早已被李建庚提前找门卫单独存放了起来。李建庚为了能够顺利拿到这封信，每周都会孝敬门卫两包廉价香烟。这种小小的贿赂，对于门卫来说显然是有作用的。
而柳晴雯对此一无所知，她仍然只是在那一堆普通信件里苦苦寻觅，自然是不可能找到陈武桢的信的。少女特有的娇羞，使得她不好意思去详细询问值班的门卫，是否有单独存放的信件。
既然信件没有到来，那么打电话似乎成了唯一的办法。柳晴雯常常会拨通陈武桢宿舍的电话，期待着能够听到他的声音。然而，电话那头却经常是无人接听的状态，这让她感到十分失落和无奈。
柳晴雯不禁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暴雨傍晚，她冒着倾盆大雨跑到电话亭，拨通了陈武桢宿舍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生的声音，告诉她陈武桢去上晚自习了。那个瞬间，柳晴雯的心情仿佛也被那场暴雨淋湿了一般。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她问，声音被雨声打得破碎。
十点半以后吧。对方回答，你要不留个口信？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不用了。
挂掉电话，她站在雨中发呆。十点半，她的学校早已熄灯，宿舍楼的大门也会锁上。她不可能在那个时间打电话。
……
柳晴雯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冒雨打电话的那天，陈武桢其实在宿舍等了一整晚。
他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封刚写好的信，信里详细解释了自己最近集训的日程，还画了一张可笑的自画像——他戴着护目镜，头发被静电炸得竖起，旁边写着实验室的炸毛猫。
他等了很久，电话始终没有响起。最后他只能把信塞进信封，贴上邮票，第二天一早投进邮筒。
这封信，连同之前的五封信，都被李建庚截获了。
李建庚把信藏在一个生锈的铁盒里，每天晚上熄灯后，他会偷偷拿出来，用手电筒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完后，他会把信纸揉皱又抚平，像是在发泄某种扭曲的快感。
柳晴雯永远不会看到这些。李建庚对着黑暗喃喃自语，她只会以为，是陈武桢先放弃了她。
……
柳晴雯的成绩开始直线下滑。
数学课上，老师讲解月考试卷，她的目光却一直盯着窗外。操场上有一群男生在打球，其中一个的背影很像陈武桢，她盯着看了很久，直到粉笔头砸中她的额头。
柳晴雯！老师怒气冲冲，这道题你来做！
她站起来，黑板上的公式像一团乱麻。教室里响起窃笑声，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甲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下课后，她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小五轻轻拍她的肩膀，她却突然抬起头，声音沙哑：你说，他是不是觉得我太笨了？
小五愣住了：
柳晴雯没有回答。她翻开课本，在空白处画了一只炸毛的猫，旁边写：不逮耗子，还老掉毛。
这是陈武桢曾经的自嘲，可现在，她觉得这更像是在形容自己——一无是处，只会给人添麻烦。
……
写那封诀别信时，柳晴雯的手一直在抖。
陈武桢：她写下这三个字，墨水突然晕开，像一滴眼泪。
她咬着嘴唇，继续写：又一次伤心地告诉你，月考我又失败了......
笔尖划破纸面，她不得不换一张信纸重写。这一次，她的字迹变得异常工整，仿佛在极力控制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
你不来信，我也习惯了......写到这里，她的眼前突然模糊。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睛，才发现自己哭了。
信的最后，她写道：以后，别联系了。
落笔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初三毕业那天，陈武桢站在阳光下对她说：不管以后怎样变化，希望我们能经常联系。
而现在，她亲手切断了这个承诺。
……
陈武桢:
展信佳!又一次伤心地告诉你，月考我又失败了,信心早已崩溃到边缘.我是没治了,你管的你自己，好好学习就行了.
你不来信,我也习惯了.现在跟我后面的男生很铁.所以,你来不来信,无所调了,我成绩提不上去,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整天不思进取,堕落成性了.
以后,别联系了,我感觉好累.我不怪你,希望你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
好好学习,等你考上大学.再给上高四-五的我写鼓励信吧!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背面：这不是气话，真心希望你能考个好成绩，高考以后再联系吧。
柳晴雯
……
陈武桢收到信的那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书桌上，照亮了他正在准备物理竞赛决赛的资料和笔记。他全神贯注地复习着，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舍友大刘的声音，告诉他有一封信。
陈武桢有些激动，不用猜，那一定是柳晴雯的来信。他放下手中的笔，走到门口，接过信封。信封上的字迹比以往有些潦草，但他还是迫不及待的拆开了它。
当他看到信的第一行字时，整个人突然僵在了原地。又一次......失败？他喃喃自语道，仿佛这几个字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柳晴雯的身影，那个他一直默默关心着的女孩。他记得自己曾经给她写过很多封信，每一封信都充满了鼓励和支持，告诉她失败并不可怕，成绩并不代表一切。他甚至还提出暑假回去帮她补习，希望她能在学习上有所进步。
陈武桢急忙翻出自己之前写的那些信，一封封地看着，每一封信都表达着他对柳晴雯的关心和鼓励。然而，当他看到这些信都原封不动地躺在抽屉里时，他的心如坠冰窖。
为什么？他低声问道，我明明写过这么多信，她为什么一封都没有收到？他感到一阵深深的失落和无奈，仿佛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抓起信纸，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墨水从钢笔尖滴落，在纸上洇开一片深蓝。
晴雯：他写下这两个字，笔尖突然折断，在纸上划出一道裂痕。他换了一支笔，字迹比平时潦草十倍：
我刚收到你的信，你说以后别联系了？可我这三个月我几乎每周末都会写信给你，每周三都去收发室等到锁门。前天还寄了物理竞赛的奖状复印件，背面写了第一个想给你看
……
李建庚发现铁盒被动过的那天，窗外的天色阴沉得发黑。
他蹲在床前，手指摸到铁盒边缘时，心里猛地一沉——盒盖微微翘起，锁扣处有一道新鲜的划痕。他颤抖着掀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几道信纸折叠留下的压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味。
操......他低骂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室友王浩探进头来：李建庚，班主任找你。
李建庚浑身一僵，下意识把铁盒塞到身后：......什么事？
不知道，王浩耸耸肩，目光却在他身后的铁盒上停留了一秒，好像挺急的。
就是这一秒，让李建庚如坠冰窟。
等王浩离开后，李建庚瘫坐在床边，铁盒在他掌心捏得变形。他想起上周夜里，自己躲在被窝里偷看陈武桢的信时，王浩的床铺传来翻身的声音——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装睡的动静。
他看到了......李建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肯定告诉老师了......
恐惧像毒蛇般缠上他的喉咙。如果事情败露，如果再让柳晴雯知道......
他猛地站起来，从床底拖出一个旧书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多封信，每封都贴着顺城县综合高中 柳晴雯收的标签。
……
周末的废弃操场角落，李建庚蹲在砖墙后，面前是一个生锈的铁桶。
他划亮火柴时，手抖得差点烧到自己。火苗舔上第一封信的边角，陈武桢工整的字迹在火焰中卷曲发黑：
晴雯：今天实验课发生爆炸，老周的脸都熏黑了......
纸张燃烧的焦糊味钻进鼻腔，李建庚突然想起第一次偷信的情形——那天柳晴雯捧着信笑得眼睛弯弯，而他躲在树后，嫉妒得胃部绞痛。
火势渐旺，他机械地投入更多信件。一封写着你送的银杏叶书签我还留着的信烧得最慢，炭化的叶脉在灰烬中清晰可辨，像某种死不瞑目的标本。
……
烧干净了......就没人知道了......他喃喃自语，却突然发现自己在笑。
火焰映照下，他扭曲的倒影在墙面上晃动。
现在，他们之间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他一直以来希望的那样。
回宿舍的路上，李建庚把铁桶踢进臭水沟。金属撞击声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天空。
他摸到裤兜里漏网的一封信——陈武桢最新寄来的，还没拆封。犹豫片刻，他撕开信封，扫了一眼开头：
晴雯：我刚收到你的信，你说要断绝联系？可我这三个月给你写了28封信......
李建庚的笑僵在脸上。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他呆立良久，最终把信揉成团，扔进了厕所下水道。冲水声轰鸣中，他盯着漩涡里一闪而逝的纸团，突然感到一阵空虚——
原来毁灭并不能填补什么，只是让心里那个洞，变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