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阴寒,裹挟着纸钱的灰烬味,吹得人骨头发冷。
沈知远扶住林晚昭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刚刚强行催动“逆命共鸣”,此刻脸色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唯有眼底燃烧着两簇骇人的幽火。
她不是主谋,是棋子。
背后之人,要的不是权,是断尽天下预言。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知远心中炸开,将先前所有的线索炸得粉碎,又在废墟之上隐隐勾勒出一个更加庞大而恐怖的轮廓。
他当机立断,将林晚昭带回听魂司暂歇,自己则在卷宗室燃起了整夜的烛火。
朱砂为引,狼毫作骨,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铺满了整张长案。
沈知远将“血铃案”、“香祭案”以及刚刚从林晚昭口中得到的“燕王府”三个点重重圈出。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将近三年来所有卷宗中记载的异常焚香、祭祀失踪案一一标注。
烛火跳动,一条条纤细的红线在他笔下延伸、交错,最终如百川归海,齐齐指向一处——北境商驿。
那是燕王麾下最不起眼的产业,负责南北货运,却也是最完美的洗钱渠道。
资金的流向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
他不是怕你破案,是怕你听见——他父皇真正的死因。
沈知远放下笔,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震动。
这句话,与其说是推断,不如说是一个被血色现实印证的答案。
林晚昭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目光死死钉在图上那个鲜红的“燕”字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拔下发间那根最尖锐的白玉簪,毫不犹豫地刺入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砸在“燕”字之上,瞬间浸染开来,仿佛一朵盛开的罪恶之花。
那就让他知道,听魂者的耳朵,专挑最痛的秘密听。
她的声音很轻,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利。
话音刚落,听魂司的屋檐上,一道虚幻的身影悄然凝聚。
是那个守护断音咒的百年魂影。
但这一次,他身上再无半分杀意,只余下无尽的沧桑与悲凉,声如风中残烛:我守咒百年,以为封鬼言可安天下……可若帝王本就染血,封口何异于共谋?
他缓缓抬手,一道微弱却纯粹的金光自他指尖射出,径直没入林晚昭的眉心。
此为‘听魂真契’残印,可辨血脉诅咒痕迹。
我非助你,是赎罪。
言罢,那道守护了百年的魂影,便在夜风中轰然溃散,化作漫天星点,消逝无踪。
林晚昭眉心一烫,还未及细品那股陌生的力量,另一道更为熟悉的身影已然浮现在她面前。
是姐姐林婉娘。
她的魂影比任何一次都要稀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妹妹,我走了。”她温柔地抚过林晚昭的发鬓,眼中满是疼惜与不舍,“但你要记住——命可减,声不可灭。”光影破碎,魂魄消散。
就在林婉娘化作最后一缕微光的瞬间,林晚昭耳中的异能陡然失控,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撕开,瞬间跨越了三里之遥,精准地锁定了一处阴暗潮湿的密室。
那里,有一个女子微弱的呼救声,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刺入她的脑海:“救我……我是香祭局……最后一名活祭……”最后一名活祭!
林晚昭猛地站起,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神魂深处传来,眼前瞬间被黑暗吞噬。
噗。
一口鲜血喷出,溅在眼前的舆图上。
沈知远大惊失色,急忙扶住她,惊骇地看到她唇角溢出的血丝,以及从她袖中滑落的一枚银针——针尖已黑了三分。
是咒怨反噬!
就在听魂司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到极点时,大理寺卿李怀恩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带来了一道密旨。
“陛下允你调用刑部所有暗桩,彻查燕王党羽。”李怀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同情,“但——”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晚昭,“若你再用逆命共鸣,国子监那边,已有人为你备好了棺木。上好的金丝楠木。”警告,也是最后通牒。
林晚昭没有看他,只是抬眼望向窗外,那里有万家灯火,却照不透京城的重重黑幕。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枚早已布满裂纹的白玉铃,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李怀恩,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棺木不用备,我的命,我自己烧。”话音落下的刹那,那枚濒临破碎的白玉铃心,竟微不可察地闪过一道红光。
一朵几乎看不见的逆火芽花瓣,悄然从中飘出,轻盈地落在她的掌心。
那花瓣薄如蝉翼,却灼热如炭,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
夜色更深了,沈知远重新为林晚昭披上斗篷,将一瓶丹药塞进她怀里,声音沉稳:“张氏死于三日前,裴府地窖的血炉,是离真相最近的地方。但你的身体……”林晚昭摇了摇头,掌心紧紧攥着那枚逆火花瓣,那灼热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她看向沈知远,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活祭等不了,陛下的耐心也等不了。我们,现在就去。”窗外,整座京城都沉睡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无人知晓,在这座权力的旋涡中心,两个身影已悄然隐入夜色,正朝着风暴的源头,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