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深夜的静室中摇曳,将林晚昭清瘦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一只挣扎的困兽。
她的指尖冰凉,轻轻抚过案上并列的两截断骨。
一截是她自己的,另一截来自那个神秘的黑匣。
两截骨的断面都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玉石般的质感,仿佛被同一种力量所斩断。
没有丝毫犹豫,林晚昭取过一根银针,刺向心口。
一滴殷红的心头血,滚烫、鲜活,精准地滴落在两截断骨的相接之处。
血珠触骨的刹那,并非融合,而是如沸油入水,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
那声音不入人耳,却直贯神魂,震得林晚昭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间被无尽的冰白所吞噬。
她“看”到了。
那是一处位于北境极寒之地的雪谷,谷底深陷,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献祭坑。
坑中没有泥土,只有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白骨,堆积如山,宛如一片死亡的森林。
每一具骸骨的头颅,都被一根狰狞的银钉死死钉在地上,仿佛在镇压着什么怨毒的魂灵。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深坑的四壁,从坑底到坑顶,被人用利器刻满了同一个字——昭!
无数个“昭”字,笔画狰狞,深可见骨,像是无数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坑底,也盯着此刻神魂闯入的林晚昭。
“归途烙印……”
林晚昭猛然回神,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痛。
这不是幻觉,而是那“双生契”早已刻入她血脉深处的诅咒。
凡是被这契约选中的“昭”者,都会在某个时刻,窥见这片埋骨之地,那是所有祭品的终点,也是契约力量的源头。
她眼中的迷茫被一抹决绝的寒光取代。
“来人!”
一声低喝,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滑入室内。
那是一个身材佝偻的哑奴,也是林家契骨坛的守护者。
他看到案上的两截断骨,浑浊的双眼猛地一缩。
“焚香,引魂!”林晚昭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哑奴没有迟疑,引着林晚昭来到祠堂深处的契骨坛。
这里阴冷潮湿,正中央的石坛上,供奉着九块颜色各异的兽骨,代表着与林家契约绑定的九大亡魂。
林晚昭将自己的那截指骨与匣中骨并排置于九骨中央。
哑奴则点燃了三炷颜色漆黑如墨的引魂香。
香烟升腾,不散不绕,竟如活物般钻入那十一块骨头之中。
刹那间,整个石坛剧烈震颤起来,九块兽骨发出凄厉的共鸣,仿佛九幽之下的恶鬼在咆哮。
坛中央的两截“昭”骨更是血光大盛,将四周的亡魂之力尽数吸引过来。
烟雾与血光交织,在半空中拉扯、撕裂,最终拼凑出一段尘封的、血腥的记忆影像。
画面中,林家的先祖正将一个襁褓递给身披黑袍的北境使者。
然而,使者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便将其随手丢弃。
紧接着,他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另一个啼哭不止的活婴,那才是真正的祭品。
画面跳转,正是那片白骨深坑。
那个鲜活的婴孩被毫不留情地扔进坑底,使者取其一截指骨,在其上刻下一个“昭”字,随后将其深深埋入地脉之中。
随着婴孩的最后一声啼哭被风雪掩盖,地脉深处,一股血色的能量冲天而起,与北境的某个存在遥相呼应。
契约,自此生生不息。
林晚昭死死攥住拳头,指甲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她看着画面中那个被活埋的婴孩,浑身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所以……我哥……当年是被活活……埋掉的?”
“不……不……”
一个沙哑、恐惧到极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三叔不知何时悄然而至,他死死地盯着半空中那令人绝望的画面,当看到那个幼小的身影被拖入雪坑时,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段被他遗忘、或者说被他用尽一生去逃避的记忆,此刻被血淋淋地撕开。
“我……我想起来了……”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嘶吼着,“那雪……好冷……好冷……全都灌进我的嘴里……我不能呼吸……”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林晚昭,声音凄厉:“他们说……‘林家的骨,天生就是要用来镇路的’!晚昭,你懂吗?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我当年走过的绝路!前面没有路了!是死路!”
林晚昭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一直贴身收藏的、母亲留下的那封血书上。
她毫不犹豫地将其取出,展开那张空白的信纸。
“双生契,血续则燃,骨归则灭。”
她喃喃自语,她终于明白了母亲遗言的真正含义。
想要终结这无尽的轮回,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将林家历代被送往北境的质子遗骨,尽数寻回,带归故里;要么,由她这个现任的“昭”者,亲赴北境,在那献婴坑中,焚尽一切契约之骨,彻底斩断这罪恶的源头!
前者遥遥无期,后者九死一生。
林晚昭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举起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腕,没有半分迟疑,狠狠划下!
鲜血喷涌而出,她将流血的手腕对准了契骨坛的中心。
滚烫的鲜血滴落在十一块白骨之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既然这契约选择了我……”她抬起头,眼中是燃烧的疯狂与决绝,声音响彻整座祠堂,“——那我就用它的规则,亲手毁了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血光冲天!
十一块骨头齐齐悲鸣,仿佛在为一个即将踏上死路的挑战者送行。
坛中央的地面上,鲜血汇聚成一个诡异的符文,符文旋转,撕开了一道空间裂隙。
裂隙之后,是与那幻象中一模一样的、通往北境的凛冽风雪和幽深小径。
“不要去!你去了也是死!”林三叔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想要拦住她。
林晚昭却看也未看他,反手将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解下,抛给了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知远。
“沈大哥,若我七日未归,便替我焚了我的生辰帖,将我之名,从林氏族谱上彻底抹去。”
话音未落,她已决然转身,一步踏入了那条幽径之中。
风雪瞬间将她的身影吞没,那道裂隙也随之缓缓合拢,最后消失不见。
祠堂内,血腥味与引魂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一直跪在地上的守坛哑奴,缓缓抬起头,他爬到祠堂门口的积雪中,伸出干枯的手指,在雪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划着什么。
那是一幅简陋的地图,地图的尽头,被他用指甲深深划破,重重圈出了三个字——献婴坑。
祠堂内,林三叔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失魂落魄。
幽径消失后,那股压抑的血契之力仿佛找到了新的宣泄口,无声地盘踞在祠堂的每个角落,冰冷地审视着每一个林家的活人。
四周的烛火被阴风吹得几近熄灭,只剩坛中央,那被林晚昭鲜血浸染过的地方,还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暗红光芒,像一只尚未满足的凶兽,在黑暗中缓缓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