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昭靠在床头,指尖还留着影钥的余温。
颈侧的血痕被冷汗浸得发痒,她却不敢动——耳畔那团浑浊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像有人隔着层毛玻璃说话,字句碎成星子落进耳蜗。
“叮。”
玉佩在掌心轻颤,热度顺着掌纹爬上小臂。
她睁眼的瞬间,镜中映出的不仅是自己的脸——窗棂漏进的晨光里,所有走动的人影边缘都浮起了黑絮,像被虫蛀的旧绢,正被无形的嘴啃噬。
守夜人端着药碗进来时,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老仆的影子清清爽爽,黑絮在离他三步外便散了,像遇着避邪的符咒。
她松了口气,又瞥见廊下引魂童的影子——那替亡者引路的纸人替身,影中裂着蛛网状的细纹,却没有锁链。
“姑娘?”守夜人将药碗搁在案上,浑浊的眼扫过她紧绷的下颌,“药凉了。”
林晚昭摇头,目光落在守夜人背后。
沈知远的身影正从廊下经过,月白衫角被风掀起,他手里攥着卷《唐律疏议》,应该是去书斋查旧案。
可就在他转过垂花门的刹那,树影里掠过道模糊的轮廓——颈间缠着黑链,佝偻的身形像极了祠堂里供着的老祖宗画像。
“等等!”她冲出门,却只撞碎满地树影。
沈知远闻声回头,眉峰微挑:“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晚昭攥住门框,心跳如擂鼓。
刚才那道影子,分明是从沈知远的影子里渗出来的——影囚之魂,竟能附影而行?
“无事。”她扯出个淡笑,“方才见你书角卷了,想着提醒。”
沈知远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书,确实有页边角翘起。
他指尖抚过卷痕,目光在她发白的唇上顿了顿,终究没多问,只道:“用过早膳我再来。”
待他走远,林晚昭折回房,反手闩上木门。
守夜人还站在原处,药碗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影子。
她突然开口:“你可知文魄灯第九盏将灭的征兆?”
守夜人浑身一震,浑浊的眼陡然清亮:“姑娘怎会......”
“我能听见影里的声音。”林晚昭掀开袖角,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你散布消息,就说第九灯芯渗血,今夜子时必灭。”
守夜人喉结滚动,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青砖:“老奴守灯三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走后,林晚昭摸出影钥贴在心口。
老祖宗说破契在“愿”,她现在终于明白——这愿不是旁人强加的,是听魂者自己要撕开所有谎言。
月上柳梢时,林晚昭换了身青灰婢子服,混在巡夜的仆役里溜向地宫。
她贴着墙根走,耳尖发烫,能听见二老爷书房的动静:“画皮匠,老祖宗的皮相还撑得住?”
“回二老爷,今儿晨起就裂了道细纹。”沙哑的声音带着腐胶味,“得补三日,否则......”
“否则怎样?”二老爷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你当我养你三十年是为听废话?
只要影井不破,谁能查到我爹根本没闭关?“
林晚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所谓“老祖宗闭关参禅”,不过是块遮羞布。
她摸了摸袖中影钥,加快脚步。
地宫的石门虚掩着,漏出一线昏黄。
她猫腰钻进去,就见二老爷提着灯笼站在影井前,画皮匠正踮脚查看井壁。
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二老爷的影子里翻涌着黑絮,七条锁链若隐若现,和井中渗血的锁链纹路分毫不差。
“真......在......井......”
极轻的划地声从身后传来。
林晚昭回头,就见哑僧跪在尘埃里,枯瘦的手指正缓缓划字。
他的影子在颤抖,像被风吹的烛火。
“有血味。”
画皮匠突然转身,鹰钩鼻在灯笼下投出尖刺般的影子。
林晚昭心下大惊,想退却撞翻了供桌,铜烛台“当啷”落地。
“谁?”二老爷拔刀出鞘,寒光映得影井里的黑血更艳。
林晚昭咬着牙往暗角缩,可袖角突然一凉——一道黑影如刀,精准割开她的衣袖。
血珠滴落的瞬间,井中黑血突然沸腾,老祖宗的残面从血里浮出来,青灰的唇咬向画皮匠的影子!
“啊!”画皮匠惨叫着捂住脖子,半张面皮“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底下溃烂的肉,蛆虫正从他耳后爬出来。
二老爷的刀劈在影子上,黑雾“嗤”地散了。
他盯着林晚昭,瞳孔缩成针尖:“你竟能见影中之物?
果然是守言家的种......可惜你娘到死都不知道,当年她护着的老祖宗,早成了具填尸!“
林晚昭弯腰扯下画皮匠脸上的半片人皮,内侧“影司·契奴”的烙痕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抬头冷笑:“二伯急什么?
明日春祭,我倒要看看,你捧的是老祖宗,还是具戴人皮的傀儡。“
“封井!”二老爷挥刀指向哑僧,“把这老东西也拖去喂影!”
林晚昭趁着混乱溜出地宫,怀里的人皮还带着腐胶味。
她回房后反锁门窗,将人皮覆在文魄灯上。
鲜血滴在灯芯,火焰突然拔高,映出幅画面——画皮匠在密室里,正给具枯瘦的老尸贴面皮,那尸首手腕上有道旧剑伤,和老祖宗年轻时比武留下的伤痕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林晚昭攥紧影钥,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你爹的影子会咬人......可你爹的肉身,早就烂在影井里了。”
窗外传来归墟钟的轻鸣,她摸出玉佩,冰凉的玉面突然发烫。
井底深处,老祖宗的残影缓缓睁眼,七道锁链微微颤动,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钥匙......插进影里......”
林晚昭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将影钥和人皮收进暗格里。
引魂童的纸人立在案头,月光透过窗纸,在它影子里照出道细缝——像道门,正等着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