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南方初春特有的湿润凉意,薄雾像轻纱般笼罩着空旷的原野。
省道两侧的泡桐树萌发出鹅黄的嫩芽,油菜田在远处铺展开一片新绿的绒毯,间或有零星越冬的菜苔顶出紫红的花穗。
昨夜一场小雨洗净尘埃,路面黝黑湿润,映着刚跃出地平线的朝阳,蒸腾起若有若无的水汽。
皮卡车引擎的轰鸣是这片静谧里唯一的声音。
楚言和夏栀语今天状态极好。
楚言身上那件防护服被洗得干干净净,血腥气被皂角和阳光的味道取代。
只是这套价值不菲的凯夫拉3级防护套装,十几处深浅不一的划痕和破损昭示着连番恶战,再坏一点就得换新了。
夏栀语坐在副驾,膝头摊着《温疫论》,神情专注,偶尔抬眼看看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眉眼间褪去了昨日的沮丧,多了份沉静的亮光。
皮卡车按照计划重新拐入宽敞的省道,直奔铜官窑方向。
车开了几十公里,路况渐渐变得复杂。废弃的车辆像被随手丢弃的玩具,三三两两横亘在路中央,或是斜插进路边的沟渠。
楚言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在障碍物间穿行。
绕过一处被两辆撞毁的厢货彻底堵死的弯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段相对笔直的双车道。
然而,好景不长。
前方,几辆锈迹斑斑的轿车和一辆侧翻的轻型卡车被人为地拖拽堆叠,形成了一道粗糙但有效的路障,几乎将路面完全截断。
路障后面,影影绰绰站着七八个人,大多是年轻面孔,手里握着磨尖的钢筋、撬棍,甚至还有两把砍柴刀和自制弓。一
面用褪色红布临时拼凑的旗子绑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竖在路障最高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墨汁淋漓的大字:“正义者联盟”。
皮卡在距离路障二十多米处缓缓停下。
楚言熄了火,手自然地搭在方向盘上,指节无声地敲击着。夏栀语也紧张地合上了书。
“停车!给老子停车!”一声呼喝响起。
路障后呼啦涌出几个年轻人,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混杂的运动服和脏兮兮的羽绒服。
为首的是个高个子,头发剃得极短,手里举着一把砍刀,脸颊上有道新结痂的疤,眼神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凶狠。
“此路是我开!”刀疤脸旁边一个戴毛线帽的小个子抢先吼道,声音尖利。
“留下买路财!”另一个胖子立刻接上,挥了挥手里带钉子的木棒。
刀疤脸似乎觉得小弟抢了风头,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上前一步,手中的砍刀虚劈一下,对着摇下车窗的楚言喊道:
“喂!开车的,听好了,我们是‘正义者联盟’,专门劫富济贫。看你车斗装得满满当当,分一半出来。我们只要吃的喝的,不伤人命!这是规矩!”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威慑力,眼睛却忍不住瞟向楚言车斗里鼓鼓囊囊的防水布。
楚言没立刻答话,眼光扫过一遍这群人。
装备杂乱但人手一件武器,站位松散却隐隐堵住了皮卡可能强行冲撞的角度。
他们脸上有饥饿的菜色,有强装出来的凶狠,但眼神深处,并没有那种亡命之徒的浑浊和彻底的疯狂。
尤其是那个刀疤脸,喊“不伤人命”时,语气是认真的。
“劫富济贫?”楚言的声音透过车窗传出,清晰地压过了对方杂乱的呼喝:
“‘贫’在哪儿?你们自己吗?”
刀疤脸一窒,梗着脖子:
“当、当然!我们这是替天行道!少废话,东西交出来。”
他身后的小弟们也跟着鼓噪起来,钢管敲打着废弃的车壳,发出砰砰的噪音。
楚言出乎意料地松了口:“行啊。要吃的喝的,可以谈。”
他推开车门,空着手走了下来,姿态放松,但每一步都踏在对方紧张的神经上。
夏栀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紧紧攥住了车门内侧的把手。
“谈?有什么好谈的?”刀疤脸警惕地盯着楚言空着的双手,握紧了砍刀。
“你们人多,我东西也不少。”楚言走到路障前几步远停下,指了指自己的皮卡。
“硬抢,你们肯定能抢到一些,但我车上家伙也不是吃素的,你们得躺下几个。”
他语气平淡:“交易,对大家都好。你们缺什么,我看我有没有多余的。我缺什么,或许你们能帮上忙。”
“我们什么都缺!”毛线帽小子又抢话。
刀疤脸这次没瞪小弟,反而盯着楚言:“你想要什么?”
楚言指了指那些堵死的废弃车辆:“清路的东西,或者能清路的工具。你们既然能把这些堆起来,总有办法挪开吧?”
刀疤脸和几个核心成员交换了一下眼神。
胖子嘟囔道:“疤哥,那玩意儿死沉,没啥用……”
“闭嘴!”刀疤脸喝止他。
转向楚言,眼神闪烁:“我们有办法清路。但你能给什么?先说好了,压缩饼干那玩意儿狗都不吃,不要!”
楚言心中了然。前世记忆清晰起来,这群“正义者联盟”,初期确实带着点中二少年的理想主义,喊着劫富济贫的口号,但行事颇有底线,说不伤人就不伤人,抢掠也主要针对物资充裕的车队或据点,对弱小幸存者甚至会施以援手。
他们尤其厌恶口味单调的压缩食品,对带味道的零食有超乎寻常的渴望,后来还发展成了以物易物的重要中间商,信誉居然不错。
楚言报出第一个筹码:“柴油,20升一桶的。”
刀疤脸眼睛一亮,柴油是硬通货。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够!”
“外加两箱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一箱24瓶装的农夫山泉。”楚言加码。
“还有呢?”刀疤脸努力绷着脸。
楚言走回车边,从副驾储物格里掏出几个小袋子:“盐焗鸡腿,三袋。巧克力,两包。泡椒凤爪,四袋。”他把零食亮出来。
对面人群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毛线帽小子眼睛都直了,死死盯着楚言手里的鸡腿包装袋。
连刀疤脸喉结都滚动了一下。
“换你们的‘清路工具’。怎么样”楚言晃了晃手里的零食袋。
刀疤脸强忍着立刻答应的冲动,回头跟几个骨干飞快地低声商量了几句。
胖子一个劲点头:“疤哥,换!那破铁疙瘩留着屁用没有,还占地方。鸡腿!我要鸡腿!”
“成交!”刀疤脸生怕楚言反悔,立刻拍板。
他指挥两个小弟:“去,把库房里那铁坨子抬出来。”
很快,两个小伙子吭哧吭哧地抬着一个沉重的金属家伙什过来了。
楚言一看,心头一喜。那是一台机械式车辆移位器,也就是俗称的“挪车神器”。
主体是坚固的合金钢架,带有宽大的承重托盘和手动液压泵。最大承重标称3吨,自带四个万向轮。
正是清理道路上那些轻型废弃车辆的绝佳工具。单人操作,省时省力,比他靠蛮力推或找其他车拖拽安全高效多了。
双方迅速完成了交易。
楚言把柴油桶、方便面、水和零食递过去。对方将沉重的挪车神器小心地装进了楚言皮卡的车斗。
“谢了兄弟,够意思!”
刀疤脸拿到巧克力,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之前的凶狠荡然无存,倒像个吃到糖的大男孩。
他挥挥手,带着手下麻利地开始清理路障,让出一条通道。
楚言回头,对着这群穷凶极恶的劫匪,微微一笑道:
“我叫冷面阎罗。以后有生意找我!”
他转身离去。
留下那个刀疤脸猛一拍大腿:
“冷面阎罗!好酷的诨号!我怎么没提前占了?!我得换个更酷的诨号了……”
皮卡车缓缓驶过路障。
夏栀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这才感觉到胃里空得发慌,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楚言刚才放零食的储物格,又飞快地移开,小巧的鼻翼却微微翕动了一下。
楚言眼角余光瞥见,无声地笑了笑。
他伸手从储物格里摸出一条德芙巧克力和一袋盐焗鸡翅,递到夏栀语面前:“喏,压压惊。”
夏栀语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像被戳破了小心思。
她飞快地接过去,小声嘟囔:“谁、谁惊了……”
撕开巧克力包装,小口地咬下一块,甜蜜在舌尖化开,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那瞬间满足的神情,纯净得像个刚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车子重新提速,驶向开阔的省道。
夏栀语小口啃着鸡翅,含糊地问:
“刚才……你怎么不怕?还敢跟他们谈条件?我看他们凶得很。”
“怕什么,”楚言打开酒壶小喝一口,随口道:
“一群毛头小子,看着咋呼。真要动手,我能放倒前面三个,你拿气钉枪打后面,墩墩挠他们脚脖子……”
夏栀语被逗笑了,白了他一眼:“吹牛!”
楚言也笑了笑,没再解释。
心里却清楚:前世他就跟这帮“中二病”打过交道,口号喊得响,骨子里却守着奇怪的“江湖道义”,比那些真正的豺狼,反而更让人放心些。
利器破骨终有尽,巧劲穿喉只须臾。在这崩坏的世界里,有原则的对手,有时比混乱的盟友更难得。
皮卡车扬起淡淡的尘土,载着沉甸甸的物资、新得的工具,以及一丝初春微暖的希望,飞速驶向铜官窑的方向。
路障旁,“正义者联盟”的成员们正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分食着那些无比珍贵的零食。
刀疤脸洋洋得意的炫耀:
“看到老子这刀疤的威力了吧?要不是老子昨晚自己在脸上割了一刀,没这刀疤,还真骗……咳……吓不住这凶神恶煞的冷面阎罗!”
众小弟嘴里含着零食,脸上满是崇拜。
那面写着“正义者联盟”的红旗,在晨风中轻轻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