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十七年的风，本该像往年一样掠过六大域的山川河谷，把江南域的稻花香捎向漠北域的草原，将东海域的潮声传给西域的戈壁。但这一年的风里，却裹挟着一种异样的寒意——那是从北美域荒原上升起的阴霾，以之名，吞噬着无数穷苦人的希望。
这股阴霾的源头，是一个名叫范键的男人。在此之前，他不过是六大域流民潮中最不起眼的一员，没人知道他的过往，只记得他初到北美域时，衣衫褴褛得与那些在饥荒中挣扎的百姓别无二致。但文熙十七年春，他突然在北美域最贫瘠的黑土镇现身，站在被洪水冲垮的土坯墙上，用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宣告：天罚将至，六大域皆会沉沦，唯我乃天道之子，能引众生入轮回净土。
彼时的六大域正值多事之秋。江南域大水刚退，留下万亩淤田；西域蝗灾过后，饿殍遍野；北美域的矿场主们正加紧压榨矿工，苛捐杂税让本就困苦的百姓雪上加霜。当范键拿出随身携带的粗陶碗，声称倒入清水便能显化天道符文时，围观者眼中先是怀疑，继而在绝望中燃起了火苗。有人真的看见碗底浮现出模糊的纹路——后来才知不过是陶土烧制时的天然裂纹，却在范键的话术引导下，成了天道显灵的铁证。
短短三月，范键的追随者便从数十人增至数千。他在北美域中部的荒原上圈占了大片土地，用信徒们凑集的钱财筑起高墙，将这里命名为天道轮回殿。殿门两侧刻着他亲自拟定的楹联：入此殿脱尘俗免堕苦海，随吾道归轮回可得永生，红漆剥落的字迹在风中摇摇欲坠，却成了无数穷苦人的精神寄托。他们背着铺盖，牵着妻儿，从六大域的各个角落赶来，以为找到了逃离苦难的救赎。
但这所谓的轮回净土，实则是精心构建的牢笼。刚入殿的信徒会被没收所有财物，美其名曰供奉天道，洗净罪孽 。范键参照矿场的管理模式，将信徒按性别年龄分成不同组别：青壮年被派去开垦荒地、开采矿石，每天劳作十四个时辰，仅能得到半块掺着沙土的麦饼；妇女负责缝补浆洗、伺候殿内骨干，稍有不慎便会遭到鞭打；老人和儿童则被集中看管，成为牵制青壮年的。有从殿中逃出的矿工后来回忆：那高墙里没有天道，只有无尽的活儿和饿肚子的滋味，所谓的轮回，就是把人熬成没有魂的木偶。
为了维持统治，范键创造了一套杂糅着各路学说的歪理邪说。他声称自己能与天道对话，预知祸福，每次时都故意浑身颤抖，用晦涩的语言发布指令，再由身边的骨干为具体要求——无非是让信徒们更加卖力地劳作，或是交出藏起来的最后一点粮食。他还炮制了末劫论，宣称每到月圆之夜，天道便会甄别信徒的虔诚度，心不诚者将被投入血湖地狱 。这种说辞让信徒们日夜惶恐，只能通过加倍的顺从换取一丝安全感。
更令人齿寒的是，范键将信徒的苦难扭曲为。有母亲因饥饿偷了一把麦种喂给孩子，被发现后当众鞭笞，范键却站在高台上宣称：此乃天道对母子的考验，受罚越重，轮回时越能得善果。他甚至禁止信徒求医问药，声称病痛是罪孽的显化，虔诚祈祷便可自愈，许多本可救治的生命就这样在愚昧中消逝。而他自己却住着用金砖铺地的内殿，享用着从六大域搜刮来的珍馐，身边簇拥着数十名被强征来的侍女，与他口中的天道准则判若云泥。
天道轮回殿的扩张很快引起了北美域地方官的注意，但范键早有准备。他用搜刮来的钱财贿赂官员，又以末劫降罪恐吓前来调查的差役，使得官府的几次干预都不了了之。消息传到京城时，文熙帝正忙于应对边境战事，只能暂且下令密切监视，待时机再议。这一拖延，让范键的气焰更加嚣张，他开始派人前往其他五域传教，在江南域的水乡、漠北域的毡房留下一个个传教点，诱骗更多穷苦人踏上绝路。
但人心从未真正屈服于谎言。在天道轮回殿最深处的矿坑中，矿工们会偷偷交换眼神，用被矿石磨出厚茧的手传递半截麦饼；妇女们在缝补衣物时，会悄悄在衣角绣上家人的记号，期盼有朝一日能重逢；甚至连被看管的孩子，也会对着高墙外的天空唱着家乡的童谣。这些细碎的微光，在黑暗中悄然汇聚。文熙十七年冬，一名曾是秀才的信徒在柴火堆里藏下密信，详细记录了殿内的暴行，趁运煤车逃出后，冒死将信送到了新任北美域巡抚手中。
巡抚看完密信，当即点齐三万精兵，以剿除妖邪，解救生民为名，向天道轮回殿进发。当官兵的号角响彻荒原时，殿内的信徒们先是惊恐，继而在看清官兵手中的粮袋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被胁迫的守卫扔掉兵器，打开了沉重的城门；矿工们用矿镐砸开镣铐，冲向高墙外的阳光；妇女们抱着孩子，泪水混着笑容流淌。范键试图用天道降罚恐吓众人，却被愤怒的信徒们推倒在地，曾经的天道之子，最终成了阶下囚。
攻破天道轮回殿的那天，北美域下了一场大雪。雪花落在被解救的百姓脸上，融化成水，仿佛洗去了多日的屈辱与恐惧。官兵们分发着粮食和衣物，医官们忙着为伤者诊治，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旭日正缓缓升起。有人对着太阳叩拜，不是拜所谓的，而是拜失而复得的生机。
文熙十八年春，范键被押解至京城，凌迟处死。他所创立的歪理邪说随之烟消云散，但那些在苦难中逝去的生命，却成了六大域难以磨灭的伤痛。人们渐渐明白，真正能对抗苦难的，从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官府的体恤、邻里的互助，是自己手中的农具与心中的希望。
多年后，北美域的荒原上建起了新的村落，曾经的天道轮回殿遗址被改造成了警示碑，碑上刻着一行字：人心可盼，天道虚妄。往来的行人路过此地，都会驻足沉思——文熙十七年的阴影早已散去，但那段历史永远在提醒世人：当苦难降临时，最该警惕的，是那些借之名行掠夺之实的谎言；而最该守护的，是人心深处那点不愿屈服于黑暗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