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回家参加宋慕微的婚礼,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这些年来,姜蕴宁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眼下,破空二号的项目才刚刚开启。
它承接了一号的成果,却比以往更复杂、更艰难。启动阶段的每一步,都关乎整体框架的搭建与关键实验的进行,甚至影响整个团队的磨合与走向。这往往也是最紧张、最不能出差错的时刻。
按理说,她作为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不该在这个时候请假。可越是清楚这一点,她心底的那丝动摇就越显得突兀,甚至隐隐带着几分内疚和自我责备。
方景清原本去实验室找她,没见到人,颇感意外。一路寻来,才在她的办公室里见到她。
姜蕴宁坐在办公桌前,正认真地整理资料,动作一丝不苟,神情却带着某种刻意的冷静。
“姜工你……”方景清出声,想问,却又顿住了。
“方教授,我可能需要回家一趟。”姜蕴宁见到来人,抬头便说。
方景清愣了愣。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这话问得谨慎。
他清楚这是对方的私事,本不应该随意打探。
可自己既然接受了姜蕴宁的安排,成了这个项目的管理人,就意味着责任在肩。作为主要负责人之一,他必须掌握大致情况,好在必要时及时应对。
姜蕴宁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片刻,才开口:“我奶奶受了伤,听说情况挺严重的。我还在考虑,是请两天假,还是三天。”
项目组几乎与世隔绝,若不是生死攸关的人或事,没人会轻易提出请假。
“你怎么想的?”方景清语气谨慎,带着试探。
两天和三天,看似只相差一天,可是在这里,在这个重要项目里,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
姜蕴宁陷入沉思,一分钟后,她还是开口:“三天吧。如果提前处理完,我会尽快赶回来,你觉得呢?”
方景清点了点头。
事实上,这也正合他的心意。与其勉强只请两天,最后因为耽搁无法按时归队,不如直接把时间放宽。对他而言,清晰、明确和可控,远比临时的变故要好。
“有什么要特别交代的吗?”方景清问,语气尽量平稳,却还是透着几分郑重。
姜蕴宁将桌上的文件递过去,不急不缓地说道:“这份文件是我之前准备的重点内容,你有需要的话可以看一看。”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破空二号的方案,主要是苏修远在跟进。他是除了我之外,对这个项目最熟悉的人。你要是有问题,就和他商量。按着我们一开始计划的那样去安排,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她对破空二号非常重视。
立项之初,她就明确了启动阶段的重点,亲自规划、提前设计框架搭建、关键实验和团队磨合的每一步,确保项目一旦启动,就能稳妥高效地推进。
正因如此,她即便临时请假,也能放心将进度交给团队的核心成员。
方景清接过文件,眼神在资料上掠过,同时在心里快速盘算着:三天的请假,项目的进度能否最小化受影响。
他看着姜蕴宁关掉电脑,语气带着一丝关切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等一下打个申请,两个小时后走。”姜蕴宁站起身,顺手整理了桌上的资料,“我先去实验室收尾,你呢?”
她的语气平静,却仍带着一丝急切。
时间紧迫,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那你去吧。”方景清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你随时找我。”
姜蕴宁“嗯”了一声,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沓资料,动作干脆利落。她与方景清并肩走出办公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办公室的窗外,午后的光线冷白而寂静。
再次踏进姜家老宅,已经是晚上九点。
姜蕴宁站在院门口,目光扫过侧廊。久违的熟悉感夹杂着压抑的气息,让她心头微微一紧。
屋檐下的老式藤椅依旧摆着,炉子也还在,可是火早已经熄灭。屋里的灯亮着,透出冷冷的光,却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仿佛整座宅子都陷入了沉寂。
她的目光在空荡的院落里停留片刻。
“姐?”
姜蕴宁身后的陆志林见她一直站在院门口,忍不住出声。
她是和陆志林一起回来的。
她回过头,看到陆志林关切的眼神,微微吸了口气,轻轻说道:“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令人意外的是,这次她回来的时候,罕见地发现所有人都在场。
是的,所有人。
姜蕴宁默默在心里数了数,从记忆中能回想起来,只有两次见到这样齐整的家族——一次是姜爷爷过世,另一次,便是今晚。
客厅里,气氛极端压抑。
众人静默地抬头,朝她点了点头。
除了轻微的走路声,整个空间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连钟表的滴答都显得格外突兀。
“宁宁,你回来了?”姜妈妈看到女儿回来,努力维持平常的语气,缓步走过来,牵住她的手,“累不累?饿不饿?”
姜蕴宁露出一丝安抚的笑意,“妈妈,我没事。”
她的目光很快越过姜妈妈,直直落在坐在沙发上的众人身上,轻声问:“奶奶怎么样了?”
姜妈妈叹了口气,带着她往厨房走,“我先给你做点吃的,垫一下肚子,等一下我再和你说。”
“其他人呢?”她不自觉地问,显然是指姜爸爸、姜辰、姜煜。
几分钟后,姜妈妈做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递到姜蕴宁面前,又端了一碗出去给陆志林,然后折回来。姜蕴宁坐在厨房的小椅子上,轻轻抿了口面条。
她确实很饿了。自接到家里的电话,她便匆忙处理工作,赶过来,中饭和晚饭全都没顾上。
热腾腾的面条在唇齿间散发出温度,可心底的冷却丝毫没有消减。
她抬眼看向母亲,想从她的表情里探出一些端倪,却只看到一抹复杂的神色,像是掩饰,也像是隐忧。
“你奶奶说,是听到外面有人喊‘萱萱’,就一下子冲了出去。”姜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手微微颤抖,“人老了,动作太快,没站稳,就摔倒了……一下子断了腿。”
她顿了顿,又低声补充:“她一直说,是你爷爷来接她了,是你爷爷在喊她……”
姜蕴宁的胸口一紧。
“年纪太大了,手术没熬过去。”母亲的声音低沉,“医生说,就这一两天了。”
她顿了顿,眼角闪过一丝泪光,“有几次短暂的清醒,她一直想回家,怕你爷爷回来找不到她。她说,这辈子,他把时间都给了国家,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她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