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川站在顾家老宅的书房内，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和茶香混合的气息。
顾老爷子坐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虽已年过七旬，眼神却依然锐利如鹰。
他示意陆屿川在对面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
“屿川，你托炜深问的那件事，我查过了。”顾老爷子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手中缓缓转动着两枚核桃，“赵煦桦，对吧？警局的优秀人才。”
陆屿川端正坐姿，神情严肃：“是的，顾爷爷。他是我女朋友季莞柠的表哥，已经失联多日，家人非常担心。所以非常拜托你帮帮忙。”
顾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将核桃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件事，不是一般人可以掺和的。”
陆屿川眉头微蹙：“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赵煦桦参与的不是普通案件。”顾老爷子的目光变得深邃，“他卷入的是一场高层博弈，涉及到一些...不该被普通人知晓的秘密。”
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凝重。陆屿川能感觉到顾老爷子话语中的分量，那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正的警示。
“警方所谓的‘秘密搜寻’，实际上是在保护他，也是在保护这个行动的完整性。”顾老爷子继续道，“任何外界的介入，都可能打草惊蛇，危及他的安全。”
陆屿川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所以，我们只能等待？”
“等待，并且相信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顾老爷子微微颔首，“我知道你关心季小姐和她家人，但有时候，不行动才是最好的行动。”
“可是他的家人...”
“我理解。”顾老爷子打断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同情，“但你要明白，在这个层面上，个人情感必须让位于大局。赵煦桦选择穿上警服的那一刻，就接受了这种可能性。”
“顾爷爷实不相瞒，我委托我外祖父帮忙调查，我外祖父推测赵煦桦还活着。”
“屿川很多事情心急则乱。”
陆屿川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季莞柠期待的眼神，想起赵芸绝望的哭声，也想起自己对他们的承诺。
顾老爷子观察着他的表情，语气稍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赵煦桦目前是安全的。他有任务在身，不能与外界联系，但这不代表他遇到了危险。”
陆屿川抬起头：“您能确定吗？”
“在这个领域，没有什么是百分百确定的。”顾老爷子意味深长地说，“但我有我的消息来源。如果你相信我，就请转告季小姐和她的家人：保持耐心，保持信心。”
陆屿川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可能是他能得到的最好消息了。
“谢谢您，顾爷爷。”
顾老爷子摆摆手：“不必谢我。我告诉你这些，一方面是看在你对季小姐的真心，另一方面...”他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也是要提醒你，不要试图通过其他渠道打听这件事。有些界限，越过了就回不了头。不要因为一件事放弃所有，你是一个商人，要保证自己的利益，更不要说你身上有太多人期望。”
这番话让陆屿川心中一凛。他确实考虑过动用更多的关系继续调查，但现在看来，那可能适得其反。
“我明白了。”陆屿川郑重地点头，“我会转达您的意思，也会尊重专业判断。”
顾老爷子满意地颔首，重新拿起那两枚核桃：“年轻人，珍惜你现在的生活。有些黑暗，不是你必须去面对的。”
离开顾家老宅时，陆屿川的心情复杂难言。一方面，他得到了赵煦桦可能安全的讯息，这足以安抚季莞柠和她的家人；另一方面，顾老爷子话语中暗藏的深意让他感到不安——赵煦桦卷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漩涡？
坐进车里，他没有立即发动引擎，而是先给季莞柠发了条消息：「见过顾爷爷了，有煦桦的其他消息。今晚见面详谈。」
放下手机，他望着顾家老宅紧闭的大门，心中升起一种预感：这件事可能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复杂。而他能做的，或许真的只有等待和信任。
但同时，他也下定决心：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季莞柠身边，陪她面对一切风雨。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承诺。
陆屿川离开后，顾老爷子独自坐在书房的藤椅上，手中的烟斗早已熄灭，他却浑然不觉。
窗外，夕阳的余晖为庭院中的老槐树镀上了一层金边，几只归巢的麻雀在枝头啁啾，却丝毫未能分散老人的注意力。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与陆屿川的对话上——那个年轻人为了寻找心上人的表哥，不惜四处求助，甚至求到了他这个与阮家交情匪浅的老头子这里。这种不顾一切的执着，让顾老爷子想起了许多往事。
“年轻人啊...”他轻声叹息，摇了摇头，眼中却带着几分欣赏，“总是这么热烈，这么勇敢。”
他想起了赵煦桦——那个在警局表现优异、被选派参与重要任务的年轻人。
顾老爷子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赵煦桦在执行任务时展现出的正直和勇气令人钦佩，但也正因为太过正直，不懂得迂回，才陷入了如今的困境。
“太直接了...”顾老爷子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正直固然可贵，但若不懂得变通，往往会碰得头破血流。赵煦桦如此，陆屿川又何尝不是？为了心爱之人，不惜四处奔走，甚至不惜与家族对抗。
顾老爷子端起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欣赏这些年轻人的纯粹和勇气，但也为他们担忧。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太多的棱角终将被现实磨平。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顾炜深探头进来：“爷爷，该吃晚饭了。您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了。”
顾老爷子抬起头，看着自己意气风发的孙子，心中百感交集。炜深何尝不是这样的年轻人？为了宋卿倾，也曾与家族据理力争。
“炜深啊，”顾老爷子缓缓开口，“你觉得赵煦桦这个人怎么样？”
顾炜深愣了一下，随即走进书房，在爷爷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煦桦？听屿川说是个很正直的一个人，但之前有机会接触过或许正直得近乎固执。怎么了，爷爷？”
“没什么，只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主见，很勇敢。”顾老爷子的目光深远，“这是好事，但也让人担心。”
顾炜深笑了笑：“爷爷是觉得我们太冲动了吧？但是有些事情，不就是需要这种不顾一切的勇气吗？”
顾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如果你是赵煦桦，在发现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时，会怎么做？”
顾炜沉思索片刻，认真回答：“我会先确保自己的安全，然后想办法传递消息，而不是一味地往前冲。”
“这就是你和他的不同。”顾老爷子点点头，“你懂得权衡，知道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好地前进。而赵煦桦...他太直接了，直接到不懂得保护自己。”
爷孙俩沉默了一会儿，书房里只有座钟滴答作响的声音。
“爷爷，”顾炜深终于忍不住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煦桦的消息？”
顾老爷子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知道的不多，但足够让我担心。这个案子比想象中复杂，牵扯的面很广。赵煦桦因为太过直接，触及了一些人的利益，现在处境很危险。”
顾炜深的脸色凝重起来：“那屿川他...”
“陆家那小子正在四处求助，这份心意很难得。”顾老爷子转过身，眼神复杂，“但我担心的是，他这么做会不会让自己也陷入麻烦。”
“爷爷，您能帮帮他们吗？”顾炜深恳切地问，“我知道您一向欣赏煦桦这样的年轻人。”
顾老爷子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回书桌前，拿起一张老旧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他和几个战友，每个人的眼神都清澈而坚定，就像今天的赵煦桦一样。
“我曾经也像他们一样，觉得只要是对的，就该勇往直前。”顾老爷子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但岁月教会我，有时候迂回比直接更有效。”
他放下照片，看向孙子：“告诉陆屿川，不要再四处打听了，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赵煦桦的事情，我会暗中关注。”
顾炜深眼中闪过惊喜：“谢谢爷爷！”
“不必谢我。”顾老爷子摆摆手，神色严肃，“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和陆屿川都不能再插手这件事。这不是你们年轻人能应付的。”
顾炜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爷爷。”
当顾炜深离开书房后，顾老爷子重新坐回藤椅上，点燃了烟斗。烟雾袅袅升起，在昏暗的光线中形成各种形状，就像人世间的种种际遇，变幻莫测。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莽撞，想起了那些因为太过直接而付出的代价。如今看着这些年轻人重蹈覆辙，他既感慨又心疼。
“年轻人啊...”他再次叹息，但这一次，眼中多了一份坚定。
或许，是时候动用一些多年未动用的关系了。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保护那些还相信正义、还愿意为之奋不顾身的年轻人。
毕竟，这个世界需要这样的直接和热烈，正如需要经验和智慧一样。
夜幕降临，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烟斗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顾老爷子心中那份不曾熄灭的信念。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那个他很少触碰的过去——那个因为年轻气盛而付出惨痛代价的夏天。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顾老爷子还只是小顾。他和三个最要好的战友被选派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他们年轻、热血、坚信正义必胜，却不知道现实远比想象中复杂。
“顾哥，这样直接冲进去太危险了。”当时年纪最小的李向阳拉着他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我们再观察一下，等天黑再行动。”
可那时的顾老爷子哪里听得进去？他满脑子都是立功的机会，坚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怕什么？我们四个人还对付不了那几个小喽啰？”他记得自己当时不屑一顾地甩开向阳的手，“再等下去，他们可能就转移了。”
另外两个战友——沉稳的王志刚和机灵的赵小虎虽然也有疑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的判断。
结果，那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顾老爷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烟斗差点从指间滑落。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天的枪声、战友的呼喊、鲜血的腥味依然如此清晰。
王志刚第一个中弹倒下，临死前还努力举枪掩护他们撤退。
赵小虎为了给他创造逃跑的机会，引爆炸弹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李向阳，那个总是叫他“顾哥”、像亲弟弟一样的向阳，用身体为他挡下了致命的子弹。
“顾哥...快走...”这是向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顾老爷子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味道。如果他当时不那么冲动，如果他能听取向阳的建议，如果...
太多的“如果”，却改变不了三个年轻生命就此终结的事实。
“都是我的错...”老人轻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苍凉。
那件事后，他像是变了个人。从前的冲动和直接被谨慎和深思熟虑所取代。
他依然坚守正义，却明白了达成正义需要智慧和耐心，而非一味地勇往直前。
这也是为什么他看到赵煦桦时，既欣赏又担忧。那个年轻人的正直和勇气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和战友们，但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动，也让他看到了潜在的危机。
“太像了...”顾老爷子喃喃道，“太像我们当年了。”
月光缓缓移动，照亮了书桌上那个他一直珍藏的木盒。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打开它。里面是几枚勋章——那是他和战友们唯二的纪念。
照片上的四个年轻人肩并肩站着，笑得灿烂而无所畏惧。
他们相信自己是不可战胜的，相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相信兄弟情谊能够天长地久。
顾老爷子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每一张年轻的面孔，眼中泛起泪光。
“志刚、小虎、向阳...”他轻声念着这些几十年未曾出口的名字，“如果你们还在...”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知道没有如果。他们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夏天，而他却必须带着这份愧疚继续活下去。
正是这份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在后来的岁月里，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更明智的判断。他学会了在坚持原则的同时懂得变通，在扞卫正义的同时懂得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而现在，看着陆屿川为了寻找赵煦桦四处奔走，看着这些年轻人为了爱情和友情不顾一切，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不能让他们重蹈覆辙...”顾老爷子坚定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