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叶宅花园里精心布置的景观灯次第亮起,在精心修剪的灌木丛和光洁的鹅卵石小径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叶安歆站在门廊下,晚风吹拂着她裙摆的薄纱,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烦乱。
手机屏幕亮起,是陆屿川简洁的信息:「到了。」
还好哥哥陆屿川来接她,这样也有一个可以倾述的对象。
一辆线条流畅优雅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到叶宅门前,如同夜色中静卧的猛兽。
车窗降下,露出陆屿川轮廓分明的侧脸,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温和,对她微微颔首:“安歆,上车。”
叶安歆提着裙摆,快步走下台阶。晚风拂过她裸露的手臂,带来一丝紧绷的凉意。
她拉开车门,脸上已经准备好一个感谢的微笑,然而,当后座明亮的光线涌入眼帘时,那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
后座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顾炜深!
他像一只误闯入别人巢穴、却怡然自得的华丽孔雀,正斜倚在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
酒红色的丝绒西装在车内氛围灯下泛着奢靡的光泽,领口敞开着,没打领带,头发精心打理过,带着点慵懒的弧度。
他手里甚至还捏着一只小巧的金属酒壶,见叶安歆看过来,他抬起手,对着壶嘴抿了一口,然后对着她扬起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Surprise!小安歆!” 顾炜深的声音带着点微醺的得意和显而易见的愉悦,他甚至还夸张地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座位,“快上来!位置给你留着呢!”
叶安歆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窜上头顶!她猛地转头看向驾驶座的陆屿川,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质问和难以置信: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陆屿川接收到她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无奈和歉意。
他歉意的目光中带着点“我也很无奈”的意味,简洁地低声解释:“他……硬挤上来的。说顺路。”
“顺路?!”叶安歆几乎要气笑了。
顾炜深家跟叶家完全两个方向,顺哪门子的路?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想要片刻的安静和缓冲,彻底泡汤了!再说了他顾炜深又不是会开车。
“喂喂喂,叶安歆,你那是什么表情?”顾炜深不满地嚷嚷起来,身体往前探了探,浓烈的、混合着高级古龙水和淡淡酒香的气息瞬间侵袭过来,“看到我这么不开心?屿川的车宽敞又舒服,多我一个怎么了?人多热闹嘛!”
叶安歆给了顾炜深一个礼貌且无语的表情,虽然顾炜深人不坏,但是他太闹挺了,自从上次他突然提起裴渊,让叶安歆心中感受到了不安。
叶安歆一脸谄媚:“怎么会呢,我们顾大帅哥虽然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但是……人格不行。”
顾炜深露出深不见底的笑容:“好你个叶安歆,我帮了你多少忙,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哪有,不是要去宴会吗?哥哥快开车。”
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滑行在通往云顶酒店的盘山公路上,车窗外,都市的璀璨灯火逐渐被深沉的林海暮色取代,只有偶尔掠过的路灯在车内投下短暂的光影。
车内弥漫着顶级皮革的淡香和车载香薰清冽的雪松气息。
叶安歆坐在宽大舒适的后排右侧,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防弹车窗,心思早已飘向即将面对的家宴,以及那个如幽灵般突然出现在她心中的名字——裴渊。
母亲下午那通欲言又止、带着明显焦虑的电话,让她心头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啧,安歆,你这表情,跟上刑场似的。” 左侧传来顾炜深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他一贯的玩世不恭。
他大喇喇地占据了大半个后座,两条长腿随意伸展,昂贵的球鞋差点蹭到叶安歆的裙摆。
他今天的这身装扮,带着点不羁的凌乱感,整个人像只开屏的孔雀,散发着“老子今天心情极好”的信号。
开车的陆屿川从后视镜瞥了一眼,镜片后的眼神沉静无波,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
叶安歆收回飘远的思绪,没好气地白了顾炜深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天塌下来都挡不住你顾大少爷寻欢作乐。” 她刻意加重了“寻欢作乐”四个字。
“哎,这话说的,多伤感情!”顾炜深夸张地捂住心口,脸上却笑嘻嘻的,完全没有被打击到的样子,反而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炫耀,“再说了,哥哥我现在可是‘改邪归正’,认真投入一段……嗯,非常美好的感情中。懂不懂?”
他刻意强调“认真”和“美好”,那副得意洋洋、尾巴快要翘上天的样子,让叶安歆真心感觉无语。
“你不要忘了,我和宋卿倾是舍友,我天天去她床边吹枕边风,等哪天她就会厌弃你了。”
“我和卿卿的感情可是你这种人就可以挑拨离间的。”
叶安歆微微抬头达到俯视顾炜深的意图:“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车厢内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顾炜深嘴角扯起一个带着明显挑衅和“我偏要让你不爽”意味的弧度,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被激怒后的、近乎恶作剧的光芒。
“哟,”顾炜深拖长了调子,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恍然大悟和促狭,“我说叶大小姐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呢?跟吃了火药桶似的,逮着我就一通狂轰滥炸……”他身体微微前倾,故意凑近了些,浓烈的古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再次侵袭叶安歆的感官,“该不会是……看我终于找到真爱,事业爱情双丰收,而你叶安歆,堂堂叶家千金,到现在连个像样的男朋友都没有,心里不平衡,羡慕嫉妒恨了吧?”
“顾炜深!”叶安歆猛地转过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向他,“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谁羡慕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真爱’了?!” 她气得脸颊微微泛红,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薄纱裙摆。
“是是是,我们叶大小姐心中应该已经有一个人了,我猜猜看,是不是裴渊。”
“你闭嘴!”叶安歆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和恼怒。
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捂顾炜深的嘴,动作间,纤细手臂上戴着的钻石手链磕在真皮座椅扶手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啧啧啧,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顾炜深敏捷地后仰,躲开她的“攻击”,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像只成功偷到腥的猫。
他注意到了叶安歆眼中那瞬间掠过的刺痛和更深层的焦虑,但是……他不在意,提前裴渊,让叶安歆心中感觉不安,报复的快感让他更加口无遮拦。
“不过说真的,安歆,你也老大不小了,眼光别那么高嘛!你看我,这不就浪子回头,找到真爱了?你也该抓点紧了!要知道……”
“知道什么?”
“裴渊具体的事情,我很清楚的。”
“你说说看?”
“你求我啊!”
一直沉默开车的陆屿川,终于有了反应。
他透过后视镜淡淡地扫了一眼后座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尤其是顾炜深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然后,极其平静地、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般的口吻,慢悠悠地开了金口:
“炜深,”陆屿川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瞬间穿透了顾炜深洋洋得意的聒噪和叶安歆羞愤的怒火,“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这种刚找到块糖就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世界都知道、还非要追着别人问‘你看我的糖甜不甜’的行为……”
他顿了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后视镜里顾炜深瞬间僵住的表情,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致命的比喻:
“特别像一只刚刚学会打鸣、就迫不及待跳到屋顶上对着太阳嗷嗷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公鸡的小公鸡?”
“噗——”
正在气头上的叶安歆,猝不及防地听到陆屿川这句精准到刻薄、形象到令人发指的比喻,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出来!
刚才的羞愤和怒火瞬间被这神来一笔的吐槽冲得七零八落,她赶紧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眼角甚至笑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而顾炜深,则彻底石化了。
他脸上的得意洋洋、促狭挑衅,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寸寸龟裂。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后视镜里陆屿川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又扭头看看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的叶安歆,嘴巴张了张,想反驳,却发现陆屿川这个比喻……简直他妈的形象得令人发指!
把他那点急于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认真恋爱”了的心态,剖析得淋漓尽致!
“陆、屿、川!”顾炜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被精准踩中尾巴的羞愤和抗议,“你才小公鸡!你全家都小公鸡!我这是……这是分享喜悦!分享懂不懂?!是真诚!”
“真诚地打鸣。”陆屿川面不改色地补充了一句,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山路,仿佛刚才那句杀人诛心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车厢内,叶安歆努力压制的低笑声和顾炜深郁闷的呼气声交织在一起。刚才因为宋卿倾和裴渊带来的双重阴霾,似乎被陆屿川这神来一笔的吐槽短暂地驱散了一些。
然而,当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驶上通往云顶酒店的最后一段盘山路,那座灯火通明、如同悬浮在云端的水晶宫殿般的建筑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时,叶安歆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她看着窗外辉煌的灯火,那光芒在深沉的夜色中耀眼得近乎虚假。顾炜深的“小公鸡”闹剧结束了,但属于她的“战场”才刚刚开始。裴渊……那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重新压回她的心头。
陆屿川也收敛了神色,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酒店入口。他知道,车内的短暂喧嚣只是序幕,真正的风暴,在那片璀璨的灯火之下。
顾炜深坐直身体,理了理被自己抓乱的头发和酒红色的丝绒西装,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玩世不恭、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被陆屿川精准吐槽后的郁闷。
车子,缓缓驶入云顶酒店流光溢彩的落客区。家宴,即将开场。而他们三人,带着各自的心事和尚未解决的纷扰,即将踏入这片浮华与暗流交织的漩涡。
宴会厅内,觥筹交错,流光溢彩。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柔和而璀璨的光芒洒下,映照着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和铺着雪白提花桌布的长餐桌。
精致的银质餐具、剔透的水晶杯盏、怒放的鲜花,以及穿梭其间的、端着珍馐美馔的侍者,共同编织着奢华而体面的表象。
长桌的主位区域,几位掌控着巨大财富和权势的父亲们正低声交谈。
叶沪鸿端起酒杯,姿态沉稳,与邻座的顾炜深父亲顾司礼、陆正祁父亲陆正擎轻轻碰杯。
他们谈论着刚敲定的跨海大桥项目、东南亚新兴市场的风险与机遇,以及某个政策变动对行业格局的影响。
话题宏大、冷静,带着俯瞰全局的掌控感。偶尔提到某个合作方的困境,语气也是平静而现实的,如同讨论棋盘上一枚棋子的得失。
“裴氏当年那个烂尾的科技园项目,就是个教训。”顾司礼抿了一口红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邻近几位的耳中,“杠杆用得太狠,又恰逢政策收紧,现金流一断,再大的摊子也撑不住。连带拖垮了多少上下游企业?连带担保害死人啊。”
他摇摇头,语气里没有同情,只有商人复盘案例时的冷静剖析。
“裴家……”陆正祁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根基还是浅了些,摊子铺得太大,抗风险能力太弱。老裴那个人,魄力有余,稳重不足。他儿子……”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轻轻放下酒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那未尽之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或评判。
在长桌的另一端,母亲们的氛围则显得更为“生活化”。
桑曼婷正优雅地分享着前段时间的拍卖行,阮薇则略带刻薄地点评着近期某位政要夫人的着装品位。
阮瑾坐在她们旁边,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但眼神有些飘忽,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餐巾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