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那“同生共死”四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头。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种与脚下这座孤城、与城中数万军民命运彻底绑定的、沉甸甸的决绝。
城头寒风凛冽,卷动着残破的旌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守军将士们默默地注视着这位名满天下的青衫谪仙,目光复杂,有期待,有怀疑,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接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多一个……赴死的同伴。
李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与疲惫。连日的血战、饥饿、伤病,以及援军无望的残酷现实,早已将这支军队的锐气与希望消磨殆尽。他们仍在战斗,更多是依靠着张巡、许远等人的人格魅力,以及一种退无可退的本能。
这样下去,不行。
他目光扫过城下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动、似乎永无止境的叛军营寨,又看了看城头上这些眼神黯淡、却依旧紧握着兵器的守军兄弟,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豪情在他胸中激荡、冲撞。
他忽然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城墙垛口前,面向城内,也面向城外那无尽的敌人。他解下了背后的青莲剑,连鞘握在手中。
“张太守,许太守,南将军,诸位睢阳的兄弟!”他的声音清朗,在这死寂的城头上传开,竟隐隐压过了风声,“李白一介书生,三尺微命,于这国难当头之际,无安邦定国之策,无横扫千军之能。唯有手中这柄剑,心中这几句诗,愿在此城头,为诸位兄弟,为这睢阳孤城,舞上一曲,吟诗一首!”
舞剑?吟诗?
在这尸山血海、即将城破人亡的绝地?
城头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张巡、许远和南霁云。他们不解地看着李白,不明白这位诗仙在此刻为何要做这等“不合时宜”的“风雅”之事。
李白没有解释。他闭上了眼睛,心神彻底沉入「太虚剑心」与「青帝长生诀」的意境之中。他不再仅仅是自己,他的意念与这座饱经创伤的城池相连,与城头每一个疲惫却不肯倒下的灵魂共鸣,更与脚下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华夏土地同呼吸。
他缓缓起势。
青莲剑并未出鞘,只是连鞘挥动。起手式并非凌厉的杀招,而是如同「净灵之舞」般曼妙空灵,却又融入了剑的锋芒与诗的韵律。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他开口吟唱,声音不再高亢,而是带着一种古老苍凉的韵味,仿佛从历史长河的源头流淌而来。诗句不再是单纯的文字,而是化作了有形的意境,随着他舞动的剑鞘,在城头弥漫开来。
起初,守军们只是茫然地看着。但随着李白舞姿的展开,诗句的流淌,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在他们心中滋生。
那舞姿,看似舒缓,却蕴含着一种不屈的筋骨,仿佛在演绎着生命的坚韧;那诗句,描绘着侠客的豪迈与兵器的锋锐,字字句句,竟都与他们此刻的境遇隐隐相合!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李白的舞步渐疾,剑鞘划破空气,发出清越的嗡鸣。他周身开始有极其淡薄的青色光晕流转,那是青帝长生诀的真气与诗剑意境自然交融的外显。这光晕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温润而浩大的生机,悄然驱散着城头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一些靠近的守军,只觉得那疲惫欲死的身躯内,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连日的饥饿与伤痛仿佛都减轻了一丝。他们黯淡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微光。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吟到这一句,李白舞姿陡然一变!剑鞘挥洒间,竟隐隐带起了风雷之声!一股凌厉无比、却又堂堂正正的剑意冲天而起!那不再是单纯的舞蹈,而是将诗中的侠气、酒中的狂放、剑中的锋芒、以及对这破碎山河的无尽悲悯,尽数融于一体的——诗剑之舞!
城下的叛军似乎也察觉到了城头上的异动,号角声响起,更多的火把向这边汇聚,甚至传来了几声嚣张的谩骂和箭矢破空声(但未能射上如此高的城头)。
然而,城头上的守军,此刻却无人去理会城下的喧嚣。他们的目光,全都死死地盯在了那个在垛口前、在猎猎旌旗下、在血色夕阳余晖中舞剑青衫的身影上!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诠释着何为“侠”,何为“义”,何为“不屈”!
他的每一句诗句,都如同战鼓,敲打在他们几乎麻木的心上,唤醒了那被血与火掩埋已久的、属于男儿的血性与豪情!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当最后一句诗吟出,李白的舞姿也达到了巅峰!他身形旋转,青衫鼓荡,手中的青莲剑连鞘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最终定格为一个遥指北方、欲要刺破苍天的姿势!
嗡——!
就在他定格的刹那,以他为中心,那原本淡薄的青色光晕骤然明亮了数倍,如同一个青色的光环,猛地向外扩散,瞬间笼罩了方圆数十丈的城墙段!
青光所过之处,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拂过!守军将士们只觉得精神一振,连日鏖战的疲惫竟被驱散了大半,心中的恐惧与绝望如同冰雪遇到了阳光,迅速消融!一股久违的、名为“勇气”与“希望”的热流,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
甚至连城墙之上那些干涸的血迹、残留的邪异气息,都在那青光扫过后,变得淡薄了许多!整个城头的气氛,为之一清!
诗停,舞止。
李白缓缓收势,持剑而立,微微喘息,额角见汗。这一次的“诗剑舞”,并非对敌,而是对己,是对心神的巨大消耗。
城头之上,一片死寂。
但这份死寂,与之前的绝望死寂截然不同。这是一种被震撼、被感染、内心正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好!好一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一个激动得有些变调的声音猛地响起,是那名胸裹绷带的南霁云!他虎目含泪,猛地一拍城墙,震得灰尘簌簌落下,“他娘的!老子……老子好像又活过来了!”
“李翰林……不,李将军!”一名老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热泪纵横,“您这诗,您这剑……让小的……让小的想起了当年跟着裴将军(可能指裴旻)在陇右杀贼的时候啊!”
“愿随将军死战!”
“死战!死战!”
如同点燃了引线,压抑已久的情绪轰然爆发!城头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每一个守军将士的脸上,都重新焕发出一种光芒,那是不再迷茫、不再恐惧、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战意!
张巡与许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动容。他们知道,李白这番看似“不合时宜”的舞剑吟诗,其效果,远比千军万马的援军更甚!他重新点燃了这座孤城即将熄灭的……魂!
张巡走上前,对着李白,深深一揖:“太白之诗,可裂金石!太白之剑,可壮军魂!张巡,代睢阳满城军民,谢过!”
李白连忙扶住他,目光扫过城头那一张张重新燃起斗志的面孔,轻声道:“诗剑微末之技,能稍振士气,便是其用。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抬头,望向城外那随着夜幕降临、反而更加密集明亮的叛军营火,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知道,尹子琦和阿史那承庆,绝不会让睢阳轻易获得喘息之机。
更残酷的血战,即将开始。
但至少此刻,这座孤城的脊梁,被他以诗与剑,重新……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