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从康复中心回来的次数越多,他身上的变化就越是明显。那种曾经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近乎透明的少年气,仿佛被一层挥之不去的薄纱笼罩,变得沉郁而安静。他常常会一个人待在排练室或者家里,长时间地沉默,对着乐谱或窗外发呆,眉宇间总是凝结着一团化不开的忧郁和疲惫。即使是在讨论工作的时候,他的专注力也大不如前,眼神会时不时地飘远,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永久地留在了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和无声挣扎的康复中心。
经纪人李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忧心忡忡。他理解周深的愧疚,敬佩他的担当,但作为经纪人,他更清楚一个艺人状态的持续下滑意味着什么,也更理性地看到这种近乎自我消耗的陪伴方式,可能并非对所有人都是最优解。
在一次工作间隙,李哥泡了两杯茶,将周深留了下来。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深深,”李哥将一杯茶推到周深面前,声音放缓,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我们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们都明白。你想负责任,想尽可能地去弥补,这种心情,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理解,也绝对支持。”
周深低着头,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没有作声。
李哥继续道:“说实在的,我们所有人都从心底里感激粥粥那孩子。没有她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局面。所以,在物质保障上,我们绝不会有半点含糊。信托基金已经在稳步运作,我们会确保她得到最好的、最持久的医疗和生活照料,这一点,请你绝对放心,这也是我们团队共同的责任。”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周深的反应,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理性、务实,甚至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严肃:“但是,深深,我们需要好好谈谈‘负责’这两个字的具体含义。”
周深终于抬起眼,看向李哥。
“负责,不等于你要事必躬亲,更不等于你要把自己也搭进去,陷入一种无休止的、情感上的消耗。”李哥的话语清晰而直接,“康复,尤其是神经康复,是一个极其专业、科学、并且漫长到以年甚至十年为单位计算的过程。这需要的是最顶尖的医疗方案、最有经验的康复师团队、日复一日的专业训练和耐心等待。这不是靠个人情感上的陪伴和愧疚就能加速或者改变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周深:“你的身份,首先是一个艺人,一个创作者。你的舞台,你的音乐作品,这才是你的主战场,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你的天赋和职责所在。你想回报,想负责,这很好。但你想过没有,什么样的回报才是更有价值、更能承载这份沉重的?”
“是把你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消耗在一种可能收效甚微的、仅仅是寻求自我心理安慰的陪伴上?还是调整好状态,重新站上舞台,创造出能够打动人心的作品,用你的专业和成就,去影响更多人,也让所有关心你、支持你的人——这其中,难道不也包括曾经那样支持你的粥粥吗?——感到欣慰和骄傲?哪一种方式,对得起她的付出,对得起所有爱你的人,也更对得起你自己?”
李哥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周深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基于冷酷的现实逻辑。
这时,团队的其他核心成员,比如宣传总监和助理,也小心翼翼地加入了谈话。他们表达得更加委婉,但意思与李哥一致。
“深深哥,我们知道你放不下。但是……你有没有感觉到,你每次去,虽然粥粥可能有点不一样,但何阿姨他们的压力其实也挺大的。”助理小声说道,“他们看到你,可能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的事情,又要分心照顾你的情绪……我们觉得,或许保持一点适当的距离,让专业人士去主导康复,让她的家人有一个更纯粹的空间去适应和面对,会不会……对大家都更好一些?”
宣传总监也补充道:“而且,你的状态直接影响着接下来的工作和项目。如果一直这样消沉下去,不仅对事业是打击,外界也会有各种猜测,反而可能把不必要的焦点再次引到粥粥和她的家人身上,这恐怕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团队成员们你一言我一语,没有指责,只有基于现实考量的分析和真诚的担忧。他们并非要阻止周深承担责任,而是希望他能找到一种更健康、更可持续、也对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何粥粥一家以及整个团队——都更负责任的方式去履行这份沉重的承诺。
周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不得不承认,团队的话虽然理性到近乎残酷,却切中要害。他之前的做法,是否更多是出于自我惩罚的心理?而真正的负责,或许真的需要更理智的权衡和更长远的目光。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世界,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负责”二字的背后,所需要的不仅仅是满腔愧疚和本能般的陪伴,更需要智慧和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