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陷入一片沉寂。康复中心的病房区,灯光被调至最暗,只有护士站的值班灯和走廊里几盏微弱的地脚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营造出一种强制性的安宁氛围。然而,这种过分的安静,对于大脑受损、感知混乱的何粥粥来说,有时却意味着未知与恐惧。
她的睡眠极不稳定,像一架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在清醒与混沌之间频繁切换。白天的规律生活和各种感官刺激尚且能勉强维持一种表面的平衡,但到了万籁俱寂的深夜,当意识沉入更深的领域,那些无法被理解和处理的神经信号、破碎的感知片段,便可能化作无形的梦魇,将她从浅眠中猛然惊醒。
一天凌晨三点,周深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发出的冷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睡眠很浅,几乎是立刻惊醒,心脏条件反射地一紧。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康复中心的号码,一种熟悉的担忧瞬间攫住了他。他迅速接起电话,值班护士带着歉意和焦急的声音传来:“周先生,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您。粥粥小姐大概一个小时前突然惊醒,之后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哭闹得厉害,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安抚,效果都不太好……她好像很害怕。”
“我马上到。”周深没有任何犹豫,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但意识已经彻底清醒。他挂断电话,迅速起身穿衣,动作快得近乎本能。深夜的街道空旷无人,路灯拉长着孤独的光影。周深握着方向盘,目光紧盯着前方,城市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心中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焦急和心疼。他知道,那种在深夜被莫名恐惧吞噬的感觉,有多么无助。
车子停在康复中心楼下,他几乎是跑着穿过寂静的大厅,乘电梯上楼。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他看到的情景让他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墙角的地灯,光线昏暗。何粥粥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蜷缩在床铺最里面的角落,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只露出一个头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从被子下面传出来,充满了无助和惊恐。值班的护工站在稍远的地方,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担忧,看到周深进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低声说:“周先生,您来了就好,她不肯让我们靠近。”
周深对护工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休息一下。他没有立刻冲过去,也没有大声说话。他站在门口,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然后才极其轻缓地走到床边。他先是伸手,按亮了床头那盏可以调节亮度的壁灯,将光线调到最柔和的一档,驱散了一部分浓重的黑暗,但又避免强光刺激到她。
然后,他轻轻搬过床边的椅子,在离床铺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这个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被侵犯,又能让她清晰地看到自己。他没有试图立刻去拥抱她或安慰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声响。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让自己的身影稳定地、清晰地存在于她的视野可及之处。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缓慢而深沉,试图用这种无声的稳定感,去影响那个被恐惧笼罩的灵魂。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何粥粥的啜泣声没有立刻停止,身体依旧紧绷着,充满了戒备。但或许是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对周深存在所代表的那种“安全”信号有了微弱的感知,她那激烈的、带着绝望意味的哭泣,渐渐变成了断续的、委屈的抽噎。
周深依旧没有动,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恐惧浪潮的拍打。
过了不知多久,何粥粥的抽噎声终于慢慢止住了。她极其缓慢地、带着迟疑地从被子边缘抬起头,露出一双哭得红肿、却依旧空洞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惊恐。她的视线没有聚焦在周深脸上,而是越过了他,死死地、带着恐惧地瞪着房间某个黑暗的角落,仿佛那里潜藏着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她的身体依然保持着蜷缩的防御姿态,手指紧紧攥着被角。
周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角落,那里只有一把普通的椅子和墙壁投下的阴影。他明白,她恐惧的源头并非来自现实,而是她大脑内部那片无法控制的、混乱的神经信号风暴。
他依然没有试图用语言去解释“那里什么也没有”,因为那对她毫无意义。他只是继续保持着他稳定的存在,用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无论你害怕的是什么,我在这里陪着你。”
又过了许久,何粥粥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瞪大的眼睛也眨动了一下,长时间的凝视让她感到了疲惫。周深这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同步着她的节奏,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发出了轻微的衣服摩擦声,以此作为一种温和的、非威胁性的互动信号。
何粥粥的目光终于从那个黑暗的角落移开,有些茫然地落在了周深身上。她的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未散尽的恐惧,但那种极度的惊恐似乎消退了一些。
周深看着她,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酸楚和无力的爱怜。他不知道如何才能驱散她内心深处的黑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每一个她惊醒的时刻,尽快赶到她身边,成为这深夜里一盏微弱的、但始终亮着的灯。虽然无法照亮所有的黑暗,但至少能告诉她,你并非独自一人面对这漫漫长夜。这守护,漫长而心酸,但这是他选择的路,他必将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