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急救手术室外。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声的焦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照亮了走廊里几张苍白而疲惫的脸。
郭包佑、酷腾、白三碗和刘下来都守在门外,或坐或立,目光时不时地投向那扇紧闭的、亮着“手术中”红灯的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后怕和深深的疲惫。白三碗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酷腾烦躁地来回踱步,郭包佑则靠着墙,眉头紧锁,刘下来缩在角落的椅子上,抱着平板电脑,眼神空洞。
而周可可,独自一人,蜷缩在离手术室最远的走廊长椅角落里。
他身上的血衣还没来得及换下,暗红色的血痂凝固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他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像一只受伤后躲进巢穴的幼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没有人敢靠近他。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近乎实质的绝望和自我封闭的气息,让所有试图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郭包佑曾试着递给他一瓶水,他只是僵硬地摇了摇头,连头都没有抬。酷腾想拍拍他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却被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屏障挡了回来。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手术室的门纹丝不动,只有那盏红灯,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人间悲喜剧。
在周可可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内心世界里,却正经历着一场地覆天翻的海啸。
真相的冲击,如同核爆,将他过去十年构筑的一切——仇恨的堡垒、复仇的信念、生存的意义——瞬间夷为平地。留下的,只有一片荒芜的、布满裂痕的废墟,和废墟中央,那个瑟瑟发抖的、充满了无尽悔恨和罪孽感的灵魂。
“我错了……”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颤抖的声音,在他内心最深处响起。这不是对任何人说的,而是对他自己,对那个一直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冰冷的旁观者。
【错误定义。】 周嫑嫑的声音如期响起,但这一次,那冰冷的电子音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凝滞,“基于现有信息,行动逻辑存在致命缺陷。核心目标优先级判定出现根本性偏差。」
“不是缺陷……是错误……是罪……”周可可的意识在颤抖,如同风中残烛,“我恨错了人……我找错了目标……我……我差点亲手杀了妈妈……第二次……”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楼笑笑(妈妈)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回放着鲜血从她胸口涌出的画面,回放着她弥留之际那句“可可……我的傻孩子……妈妈回来了……”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复仇……还有什么意义?”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毁灭的倾向,“如果复仇的代价是再次失去妈妈……那我所做的一切……算什么?”
【逻辑链条断裂。】 周嫑嫑回应,“初始驱动‘为母复仇’已因新变量‘母亲存活(意识体)’的确认而失效。当前行为导致驱动目标(母亲)陷入生命危险,与初始目标严重悖离。系统……无法解析。」
连周嫑嫑,这个基于仇恨和逻辑构建的冰冷存在,此刻也陷入了混乱。它的根基,被动摇了。
“我不要复仇了……”周可可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臂弯的缝隙,死死盯着手术室那盏红灯,仿佛那是唯一能救赎他的光,“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妈妈活着……”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只要她活着……我以后什么都听她的……我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了……我不查了……我不报仇了……我好好上学……我做个普通人……只要她活着……”
他语无伦次,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向上天做着最绝望的交易。这一刻,什么手刃仇敌,什么揭开真相,什么黑暗中的审判,全都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可笑至极。与母亲的生命相比,他执着的一切,轻如鸿毛。
他错了,错得离谱。他以为自己走在一条通往光明的复仇路上,却不知自己早已坠入最深的黑暗,并且差点将最珍视的人一同拖入深渊。
“周嫑嫑……”他低声呼唤,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我该怎么办……如果妈妈……不在了……”
周嫑嫑沉默了。这一次,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它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它的存在意义,是辅助复仇。如果复仇本身失去了意义,如果复仇的根源即将消失,那么它……又为何存在?
时间在忏悔和绝望的等待中缓慢爬行。周可可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他的整个世界,都悬在了那扇门后,悬在了医生手中那把冰冷的手术刀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酷、所有的算计,在生死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血债血偿,而是……妈妈温暖的怀抱。
这个迟来的认知,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卑微地祈祷着,忏悔着,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走廊尽头,窗外,天色渐渐亮起,但手术室外的世界,依旧笼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