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坠落两个月后。
伏羲基地，中央指挥室。
空气中弥漫着冷却液和静电混合的微不可察的气味。
巨大的全息投影如一尊沉默的神只，悬浮在指挥室中央，幽蓝色的光芒映照在秦卫兵古井无波的脸上。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双手背在身后，构成了一幅动态的漂亮国热力图。
深红色的区块如恶性肿瘤般在地图上疯狂扩散，从东海岸的纽约，一路烧到了西海岸的洛杉矶。
“秦总工，根据女娲的实时演算，漂亮国的社会骚乱烈度已超出预期37%。国民警卫队已在七个州展开无差别镇压。”一旁的年轻助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秦卫兵盯着那片刺眼的红色，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比预计的更快……看来伊卡洛斯坠落的余波，比我们想象的更致命。”
他的指尖在虚空中的控制台轻轻一点，一则由女娲自动抓取的情报摘要浮现在主屏幕上。
【劳工部公布最新经济数据，失业率飙升至大萧条以来从未有过的顶点。】
屏幕上冰冷的数字，宣告了一个辉煌时代的落幕。
画面随之切换，一份标注为“社会情绪样本：底特律”的报告被调出。
镜头仿佛是一架隐蔽的幽灵无人机，掠过底特律。
曾是世界汽车之都的心脏，如今只剩下遍地狼藉。
生锈的汽车残骸堆积在废弃的街区，如同巨兽的尸骨。
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
画面定格在一栋破败的房屋内，墙纸剥落，散发着霉味与廉价空气清新剂的混合气味。
约翰，一名失业的汽车工人，坐在昏暗的客厅里，看电视新闻。
他的脸颊深陷，胡子拉碴，那件印着福特标志的工服已经洗到发白。
他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最后一个斯帕姆午餐肉罐头。
用勺子，他把内壁刮得干干净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将那点珍贵的肉酱倒进盘子。
两个金发孩子，艾米丽和卢克，围在桌边，用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望着他，喉咙不自觉地耸动。
他把盘子推到他们面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吃吧，小冠军们。”
他自己则拿起一片干硬得能当武器的面包，就着白水，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咀嚼。
面包屑划过喉咙的干涩感，远不及心中那片荒芜来得真切。
他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空洞而麻木，那份作为父亲的无力感像铅一样沉重。
电视里，主持人那张涂满粉底的脸，正用激昂的语调说着一些与他无关的宏大词汇。
镜头拉远，大门紧锁的通用汽车工厂，锈迹斑斑，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城市中心，领取救济食物的长龙蜿蜒过几个街区，看不到尽头。
人们沉默地排着队，脸上是同一种麻木，同一种被剥夺了未来的表情。
女娲的分析在屏幕一角跳出标注：
【底层绝望情绪阈值：92.7%，极易被煽动。】
果然，下一个情报模块——舆论战分析开始播放。
福克斯新闻网的内部通讯片段被截获。
主编杰克逊狂热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回响：
“为伟大的漂亮国，找到一个敌人！记住，口号就是：他们偷走了我们的工作，现在又想偷走我们的天空！”
命令下达，庞大的媒体机器全力开动。
屏幕上，代表龙国威胁论的词条热度呈指数级增长。电视新闻滚动字幕是触目惊心的红字：
“龙之阴影笼罩下的失业潮：我们还要忍受多久？”
推特上，#theytookourJobs，#chinaLiedpeopledied 等标签被水军和真实愤怒的民众顶上了全球热搜。游行彻底变味。
监控录像捕捉到了混乱的一幕。一家亚裔家庭经营的便利店，玻璃被棒球棍砸得粉碎。
年迈的店主夫妇跪在满地狼藉中，抱着头失声痛哭。他们身后，墙上用红色喷漆潦草地写着：
“滚回东方去，小偷！”
屏幕中央，龙国的地图被渲染成血红色。
失业，衰落，希望破灭……
所有复杂而尖锐的内部矛盾，都被简单粗暴地具象化为一条盘踞在东方，喷吐着火焰的邪恶巨龙。
女娲再次标注：
【仇恨转移成功率：88%。社会矛盾成功转嫁至外部目标。】
就在这时，系统弹出一个高亮警报。
“秦总工，女娲标记了一个高价值的异常事件。”
屏幕切换到一个名为《真相之声》的网络播客。
汉密尔顿教授，那位参与过伊卡洛斯计划审查的白发科学家，正面对镜头，逻辑清晰地阐述着计划的设计缺陷和文若宇的独断专行。
#伊卡洛斯的真相#，一度冲上推特热搜榜首。
秦卫兵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有点意思。”
然而。
黎明前的微光，总是短暂得令人心碎。
他看着女娲的情报追踪系统，清晰地展示了对手的反击。一个由情报部门外包的地下工作室的活动被标记出来。数据流飞速滚动，如同一群嗜血的蚂蚁。
第二天，全新的画面被女娲截获，并与原作进行比对，差异处被红框高亮。
一段深度伪造的视频，如病毒般疯狂传播。
视频里，汉密尔顿的脸被嫁接到另一具身体上，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坦白自己为了龙国提供的巨额资金而出卖祖国。
伪造的加密货币转账记录、官方媒体的定性社论、评论员的义愤填膺……一套完美、高效、致命的组合拳。
女娲屏幕上，代表汉密尔顿教授正面言论的数据流瞬间被举报、淹没、删除、封禁，而那段伪造视频的传播曲线则陡然拉升，以不可阻挡之势覆盖全网。
“连他都……逃不掉？”助手看着那条断崖式下跌的真相数据流，声音干涩地喃喃自语，“看来漂亮国的真相已经彻底被埋葬了。”
最后一段情报，是截获的电话录音和一段被无人机从高空拍下的实时画面。
电话里，是汉密尔顿妻子破碎而绝望的哭诉：
“罗伯特……我们的女儿……”
“我们的安妮……她在学校被堵在厕所里……”
“他们……他们剪掉了她的头发……还在她脸上画画……骂她是……叛国者的杂种……小犹大……”
画面中，汉密尔顿家精致的草坪被践踏得一片狼藉，墙上泼满红油漆和黑色的绞刑架涂鸦。
狂热的人群聚集着，挥舞着旗帜，高喊：“绞死叛徒汉密尔顿！”
镜头拉近，可以看见汉密尔顿站在二楼的窗前，电话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他看着窗外那些曾经是邻居、是学生家长的扭曲面孔，那些狂热而仇恨的眼神，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灵魂，被一种冰冷刺骨的绝望彻底淹没。
他的身体，从挺直到佝偻，只用了一瞬间。
秦卫兵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一切。
他抬手，挥散了全息投影。指挥室瞬间恢复了原有的寂静，只剩下服务器核心持续而低沉的嗡鸣，像一头蛰伏巨兽的呼吸。
“他们……他们已经疯了。”助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敢置信。
秦卫兵沉默了片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助手。
“当一头疯狗已经亮出獠牙要扑向你时，”他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讨论它为什么会疯是毫无意义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在它咬断我们喉咙之前，先打断它的脊梁。”
他顿了顿，下达了指令。
“通知许崇山，他的工蚁，测试提前。”
“漂亮国已经疯了。”
“我们，不能再等他们先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