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土地透过薄薄的杂役服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吕阳此刻内心的冰冷。
他瘫在蛇窟禁制之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势。浑身上下沾满了污泥和汗渍，袖口和裤脚处还残留着刺鼻的硫磺气味。狼狈，虚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雪地里的孤狼。
他活下来了。
从十死无生的蛇窟，从张洪、柳燕环环相扣的毒计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
外门管事姓陈，此刻他脸色惊疑不定地看着谷内逐渐平息的蛇潮，又看了看地上如同从泥水里捞出来的吕阳，眉头紧锁。他负责分派蛇窟任务多年，能活着出来的杂役不是没有，但大多是被蛇咬伤后侥幸未死，或是运气极好未曾遭遇毒蛇。像吕阳这样，不仅完好无损地出来，还引动了小规模蛇潮，导致另外两名杂役惨死的，绝无仅有！
“怎么回事？”陈管事声音低沉，带着审视的意味，“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引发蛇潮？”
吕阳挣扎着坐起身，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后怕，声音带着颤抖：“回……回管事，我们……我们正在清理，不知为何，突然冒出好多黑线蛇，王师兄（刀疤脸）他们……他们来不及躲闪……”
他刻意模糊了细节，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粹依靠运气和一点点机警（比如提前发现异常逃跑）才侥幸存活的幸运儿。关于硫磺、关于他故意掷出木桶激怒蛇王、关于他对吸引药物的猜测，只字未提。
言多必失。在查明这陈管事与张洪是否有更深勾结之前，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手段。
陈管事盯着吕阳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吕阳那副惊魂未定、虚弱不堪的样子，确实不像有能力主动引发蛇潮的。最终，他只能归咎于意外，或许是那两个死掉的杂役不小心触怒了蛇群。
“哼，算你命大！”陈管事冷哼一声，不再深究，“既然任务完成，便回去歇着吧。明日准时上工！”
他没有丝毫对死掉杂役的怜悯，只有对任务出现意外的烦躁。
“是，多谢管事。”吕阳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冷意，艰难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杂役区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体的疲惫和伤势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吕阳的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他赢了第一局。不仅活了下来，更重要的是，他验证了利用先知信息改变命运的可能性！这比单纯的生存，意义更为重大。
回到那间熟悉的、充满霉味的石室，吕阳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开始仔细复盘今天的每一个细节。
“硫磺有效，但效果有限，只能起到驱散和干扰作用，无法完全克制黑线蛇，尤其是对那条蛇王。”
“吸引蛇群的药物确实存在，张洪和柳燕的嫌疑最大。陈管事……态度暧昧，即便不是同谋，也至少是默许。”
“刀疤脸已死，算是剪除了张洪的一个爪牙。但张洪和柳燕绝不会就此罢休。我活着出来，恐怕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接下来，他们的报复可能会更加直接和激烈。”
压力并未减少，反而因为撕破了对方第一层伪装而变得更加紧迫。
“实力！必须尽快恢复伤势，提升实力！”吕阳攥紧了拳头。没有实力，所有的算计都是空中楼阁，一次意外就可能万劫不复。他不能再寄希望于每次都靠信息和运气险死还生。
他的目光，落在了怀中那仅剩的两块下品灵石上。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资源。
用灵石修炼，效率低下，对于疗伤效果更是微乎其微。想要快速恢复，必须弄到疗伤丹药，或者蕴含丰富灵气的食物。
去哪里弄？
完成任务换取贡献点？杂役任务报酬极低，而且周期长，远水解不了近渴。
勒索他人？吕阳立刻否决。
唯一的捷径，似乎只剩下……宗门设立的，专供弟子之间交易、以物易物的“坊市”。
杂役区也有一个简陋的坊市，大多是一些外门弟子摆摊，出售一些他们看不上眼的丹药边角料、低级符箓碎片、或者猎杀的低阶妖兽血肉等。杂役弟子偶尔也会去碰碰运气，用自己积攒的微薄资源换取所需。
风险极大。在坊市露财，很容易被盯上。尤其是他这种毫无背景的杂役。
但，别无选择。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吕阳深吸一口气，将两块灵石紧紧揣好，再次走出了石室。
杂役区的坊市位于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平地，远不如外门坊市规整。几十个摊位零零散散地分布着，摊主大多是面色倨傲的外门弟子，偶尔有几个气息彪悍、看起来像是经常在外执行任务的杂役头目。来往的人不多，大多行色匆匆，交易时也尽量压低声音，显得鬼鬼祟祟。
吕阳低调地混入人群，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摊位。
“十年份的止血草，两块灵石！”
“残缺的御风符，还能用一次，三块灵石！”
“黑鬃猪肉，蕴含微薄气血，一块灵石十斤！”
叫卖声此起彼伏，但东西大多粗劣不堪，价格却高得离谱。吕阳看得心头沉重，他那两块灵石，在这里恐怕买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
他需要的是能快速治愈内伤，或者补充气血的丹药或食物。
走了几个摊位，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出售妖兽血肉的摊位上。摊主是个脸上带疤的外门弟子，气息冷厉。摊位上摆着几种不同妖兽的肉块，其中有一块约莫拳头大小、颜色暗红、隐隐散发着微弱热气的肉块，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什么肉？”吕阳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摊主抬了抬眼皮，懒洋洋道：“火蜥肉，一阶下级妖兽，气血尚可，两块灵石。”
两块灵石！正是他全部的家当！
吕阳心中一动。火蜥性喜炎热，血肉中蕴含一丝火属性灵气，对于驱除体内寒气、补充气血确实有些许好处，比普通野兽肉强得多。或许能加速他伤势的恢复。
他正在犹豫，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哟，这不是从蛇窟活着回来的吕大忙人吗？怎么，发了横财，都敢来看火蜥肉了？”
吕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张洪带着李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摊位旁，正抱着双臂，一脸戏谑地看着他。柳燕也站在不远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显然也是听说了他活着出来的消息，特意过来“看看”。
阴魂不散！
吕阳心中杀意涌动，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没有看张洪一眼，依旧对摊主道：“这肉，我要了。”
说着，他就要去取怀中的灵石。
“等等！”张洪上前一步，拦在吕阳面前，阴笑道，“这肉，我看上了。我出三块灵石！”
他故意抬高价格，目光挑衅地看着吕阳。他根本不需要这火蜥肉，纯粹是为了恶心和打压吕阳。他认定吕阳身上最多只有早上“上供”后剩下的两块灵石，绝对拿不出更多。
那摊主看了看张洪，又看了看吕阳，没有说话。有人抬价，他自然乐见其成。
吕阳的手停在半空，缓缓握紧。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张洪，眼神平静得可怕：“张师兄，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先来后到？”张洪嗤笑一声，“在这里，实力就是先到！怎么，吕师弟有意见？还是说……你拿不出更多灵石了？”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周围的几个摊主和零星的顾客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情。在坊市因为争夺物品而起冲突，太常见了。
柳燕也轻轻笑出声，声音娇媚却刻薄：“张师兄，何必跟一个穷酸的杂役一般见识呢？他怕是连两块灵石都凑不齐吧？”
面对两人的步步紧逼，吕阳的心沉了下去。硬拼？他毫无胜算。退缩？不仅失去疗伤的机会，更会助长对方的气焰，以后在杂役区将彻底抬不起头。
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破局之法。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摊位角落里，一块被随意丢弃在一旁、黑乎乎毫不起眼、约莫婴儿拳头大小的干瘪肉块。那肉块颜色深黑，甚至带着一点焦糊感，似乎是什么妖兽的脏器，因为品相太差而被摊主弃之不顾。
但吕阳的目光却微微一凝。
根据第一世死亡轮回带来的、对蛇类气息的深刻记忆，他从那块干瘪肉块上，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蛇窟中那条蛇王有些类似的腥臊气息，虽然淡薄，但本质却更为精纯！
这不是普通的妖兽脏器！很可能是某种更高阶的、与蛇类相关的妖兽的毒囊或者核心部件，只是因为处理不当或者岁月久远，灵气散失，看起来如同废物！
赌一把！
吕阳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他脸上故意露出极度愤怒却又强行压抑的表情，指着那块火蜥肉，对张洪道：“张师兄既然喜欢，让给你又何妨！”语气中充满了不甘和屈辱。
张洪和柳燕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打了胜仗。
然而，吕阳话锋一转，指向那块被丢弃的黑色肉块，对摊主说道：“这位师兄，我只有两块灵石，买不起火蜥肉。不知用这两块灵石，买你摊上这块……没人要的‘废弃物’，可否？”
他刻意加重了“废弃物”三个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洪和柳燕脸上的笑容僵住，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吕阳。
那摊主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那块黑乎乎的干肉，又看了看吕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东西是他上次猎杀一头一阶中级妖兽“黑线蟒”时，顺手割下的毒囊，因为处理不当已经萎缩干瘪，毫无价值，他本来打算收摊时扔掉的。
这杂役小子，竟然要用两块灵石买这垃圾？
“你确定？”摊主确认道，生怕吕阳反悔。
“确定。”吕阳点头，语气肯定，同时将两块灵石取出，放在了摊位上。
摊主虽然疑惑，但两块灵石也是灵石，白赚的不要白不要。他立刻将那块黑乎乎的干肉拿起，塞到吕阳手里，仿佛怕他后悔一样：“成交！”
吕阳接过干肉，入手冰凉，质地坚硬，仿佛一块石头。他看也不看张洪和柳燕那如同吃了苍蝇般难看的脸色，转身就走。
“哈哈哈！吕阳，你脑子是不是被蛇吓傻了？花两块灵石买块没人要的垃圾？”张洪反应过来，发出一阵夸张的嘲笑声，引得周围几人也都窃窃私语，看向吕阳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怜悯。
柳燕也轻蔑地摇了摇头，觉得吕阳大概是受刺激过度，精神不正常了。
吕阳对他们的嘲讽充耳不闻，只是紧紧握着那块干肉，快步离开了坊市。
回到石室，关紧房门，吕阳才仔细打量手中的“收获”。
干肉黑黢黢的，毫不起眼，用力捏了捏，异常坚硬。他尝试着运转那粗浅的引气法门，去感应。
起初毫无反应，但当他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集中其上时，终于从那干肉的最核心处，感受到了一缕极其精纯、却又带着强烈腐蚀性和阴寒气息的能量！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废弃物！很可能是那黑线蟒毒囊的核心精华所在！虽然能量所剩无几，但其品质极高！对于普通弟子而言，这蕴含剧毒和阴寒气息的能量是致命毒药，但对他来说……
吕阳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他拥有【百世书】！他拥有轮回重来的机会！
这剧毒的能量，对别人是绝路，对他而言，或许是一场豪赌的筹码！
他可以用这能量，来强行冲击经脉，刺激潜力！成功了，或许能加速伤势恢复，甚至可能因祸得福，炼化一丝精纯能量，突破修为！失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开启下一世轮回！用一次轮回机会，赌一个快速提升的可能！
风险和收益都巨大无比。
没有太多犹豫，吕阳的性格中那份决绝和狠厉被激发出来。在魔门，循规蹈矩只有死路一条！想要快速崛起，就必须行非常之事！
他盘膝坐好，将那块干肉放在掌心，再次运转引气法门。这一次，他不是温和地感应，而是尝试着，如同抽丝剥茧般，小心翼翼地引导出那一缕精纯而危险的阴寒能量！
“嗤——”
一丝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黑色气流，从干肉中被引出，顺着吕阳的掌心劳宫穴，钻入了他的经脉！
“呃！”
一股极致的冰寒和如同被腐蚀般的剧痛瞬间传来！吕阳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丝能量太霸道了！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冻结，又被无数细针穿刺，剧痛难当！
他紧守心神，拼命引导着这丝能量，按照引气法门的路线运行。这过程无比艰难，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跋涉，他的意识几次都因为剧痛而濒临模糊。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在这极致的痛苦和破坏之中，自己那原本死气沉沉、淤塞的经脉，似乎被这股强大的外力强行冲开了一些！体内那些沉积的淤血和暗伤，也在这冰寒能量的刺激下，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有效！
吕阳精神一振，更加拼命地催动法门，引导着那丝能量。
不知过了多久，那丝微弱的黑色能量终于被他艰难地炼化了一小部分，化作一股精纯却依旧带着阴寒属性的灵力，融入了他的丹田气海。而剩余的大部分能量，则在冲撞一番后，缓缓沉积到了他的经脉深处，暂时蛰伏起来。
当最后一丝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吕阳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
伤势……竟然好了三成左右！原本滞涩的经脉通畅了不少，丹田内也多了一丝微弱的、带着阴寒属性的灵力。虽然总量依旧很少，但质量却远胜他之前修炼出的驳杂灵力！
更重要的是，他的修为壁垒，似乎松动了一丝！距离突破到炼气期一层，只差临门一脚！
赌赢了！
用两块灵石，换来了伤势的显着恢复和修为的精进！虽然过程痛苦无比，虽然还有大部分阴寒能量沉积在体内不知是福是祸，但至少眼下，他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挣扎着坐起身，擦去额头的冷汗，看着手中那块已经彻底失去所有能量、化作飞灰的干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张洪，柳燕，你们以为我做了冤大头？
殊不知，你们亲眼见证的，是我崛起的第一步！
他缓缓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那丝新生的、带着寒意却无比凝实的力量。
“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
石室之外，夜色渐浓，魔宗的天空永远笼罩着一层阴霾。
但在这间狭小昏暗的石室内，一颗新星，正于绝境中，悄然积蓄着锋芒。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