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本身……就是扭曲的基石。
萝拉·斯图亚特的话语，像一枚楔子，钉入了我认知的接缝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那张圣洁得如同天使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这光芒却无法驱散她瞳孔深处那非人的、近乎恶质的戏谑。
我的大脑，此刻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悖论所撕扯。杠林檎的生死记录，天使坠落的真相，佐藤明美剧本中我的缺席……每一个事实都指向一个荒谬的结论，而这个结论，正在从她口中以一种不容置辩的、陈述事实的口吻被揭示出来。
“‘我们’？”我终于从那片足以将理性溺毙的深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抓住了她话语中那个最不协调的词汇，“你说的‘我们’，指的是什么？”
萝拉脸上的笑容愈发愉快了。那并非因为我的提问有多么高明，而更像是老师看到一个愚钝的学生，终于跌跌撞撞地触及了问题最浅显的表层。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转过身，用一种近乎咏叹的、仿佛在讲述某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古老故事的语调，缓缓说道：“你知道吗，艾拉拉。有一种存在，它既不属于邪恶之树，却又与知识一同隐藏于深渊之中。它的本质是‘扩散’，是‘分解’。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见证与推动一切事物的崩解，让森罗万象都回归其应有的、无序的循环。它厌恶一切‘结合’，因为它认为那是违背自然的、应当被修正的错误。”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过，仿佛在描摹着某种无形的法则。
“所以啊，它会很耐心地制造‘结痂’，让天敌之间彼此争斗，互相毁灭。它会用最甜美的花言巧语去诱惑契约者，赐予他们成功与繁荣，然后再饶有兴致地欣赏他们失去一切，坠入地狱时的表情。它甚至会为了自娱自乐，去实现某些凡人渺小的愿望，只为了让那最终的毁灭，显得更加盛大而愉悦。”
她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神学与哲学的隐喻，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在解剖尸体般的客观。我听不懂，但我能感觉到，她说的不是别人。
“我不想和你玩这种猜谜游戏。”我打断了她那神神叨叨的独白，“如果你想让我为你做事，那就拿出你的诚意。与你合作，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好处？”萝拉转过头，那双蓝色的眼瞳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鄙夷，“你还在用那种可悲的、放弃了思考的得失观来衡量一切吗？真是……退化了啊。”
我不想再和她废话。这个女人，或者说这个“存在”，她的思维方式已经完全超出了我可以理解的范畴。和她交流，就像试图与一场海啸进行辩论。
“我拒绝。”我用最简洁的语言表明了我的立场，“既然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更没有理由与你为伍。佐藤明美和上条当麻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与他们打好关系，才是最符合逻辑的选择。而且，”我顿了顿，一股混合着厌恶与责任感的情绪涌了上来，“我还要对AcU负责，即便那只是个虚伪透顶的机构。”
然而，就在我说出“AcU”这个名字的瞬间，萝拉忽然毫无征兆地打断了我。
“AcU？”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实的、仿佛听到了什么过时笑话般的嘲弄，她愉快地拍了下手，那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祈祷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啊，关于那件事，我差点忘了告诉你。”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仿佛在分享一个精彩八卦般的神情。
“你说的是那个在你离开学园都市后不到一小时，就从物理层面上被抹除得一干二净的，你那可怜的‘资产管控组’吗？”
“……胡说。”我不愿意承认。
“没什么不可能的，”萝拉摊了摊手，脸上是事不关己的轻松，“你的养父为了把你从那个舞台上摘出来，自然要连同舞台布景一起烧掉。所有的安全屋，所有的成员，在你登上那架飞机的同时，就已经成了被标记好的、等待销毁的废弃物。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补充道，“别误会，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哦。只是很‘好心’地，将你已经离开学园都市，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回去的消息，通知了你的养父而已——信与不信，都取决于你自己。”
养父……他亲手……
一股混杂了背叛、愤怒与绝望的黑色火焰，从我的胸腔中猛地窜起。我的能力，“概念固定”，第一次在不受我控制的情况下，开始疯狂地向外逸散。我脚下的石板地面，其“坚固”的概念正在被剥离，开始变得像流沙一样柔软；周围的空气，其“流动”的概念正在被冻结，变得粘稠而沉重。
AcU的成员，那些与我一同在黑暗中并肩作战的同伴，她们的面孔在我眼前一一闪过。她们不是数据，不是废弃物，她们是活生生的人！
我强行收束了失控的能力，转身就走。这里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这就想走了？”萝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玩味。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怎么，你要拦我吗？”
“呵呵，你这个问题可真奇怪啊，艾拉拉小姐。”她轻笑起来，“一开始扭捏作态不想来的是你，现在知道了残酷的真相，一言不发就想走的也是你。真是随性啊。”
“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你当然没有时间。因为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到。”萝拉的声音如同魔咒般钻入我的耳朵，“你那份名为‘概念固定’的能力，不过是你那‘天使’本质最表层的、最粗劣的应用。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完全掌控，你凭什么去质问你的养父？凭什么去为那些已经化为灰烬的人复仇？”
我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她。
她迎着我那足以杀人的目光，脸上依旧挂着那份悲悯而残忍的微笑。“除非……你愿意接纳自己本来的面目。我可以帮你，帮你找回那个‘多出来的天使’，究竟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我犹豫了。
理智告诉我，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包裹着剧毒的蜜糖，是恶魔的低语。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却因为那句“什么都做不到”而剧烈地颤抖着。那种熟悉的、巨大的无力感，再一次将我淹没。
萝拉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她以退为进，不再逼迫我。
“也罢。你大可以亲自去确认一下。去那个小姑娘的身边，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被扭曲的世界，和你自己之间，到底哪个才值得。”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枚薄薄的、仿佛由光凝结而成的护符，抛给了我。
“拿着吧。这是一个很方便的小玩意儿，只要你愿意，我们的思想可以相通。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我下意识地接住了那枚护符，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快步走出了这间让我感到窒息的祈祷室，走向教堂外那片铅灰色的、陌生的伦敦天空。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阻拦的声音。只有萝拉·斯图亚特那如同银铃般的、却又带着无尽恶意的轻笑声，在古老的教堂穹顶之下，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