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悖论”可以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指令,一个超出其算法处理能力的无限循环,或者一个对其自身存在意义的根本性质疑。
理想的结果是,这个无法被解决的逻辑冲突,会迫使“收割者”的系统陷入计算困境,可能导致其:暂停当前的“清理”程序,进入某种“死机”或“安全模式”状态,为人类文明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触发系统重启,在漫长的重启过程中暂时失去功能,最小概率,但最具诱惑力,导致其核心判定逻辑发生永久性的、有利于生存的偏移或改写。
这个策略,就像向一个精密运转的自动工厂的控制系统,植入一段精心设计的电脑病毒。它不直接破坏工厂的硬件,却能让其生产陷入混乱。
而执行这个策略的关键工具,就是星萤这把“备用钥匙”,和王启明这个潜在的“信号放大器\/扰动源”。
这个新方向,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难以想象的风险。它依赖于对敌人本质的推测,依赖于两个极其特殊且脆弱的个体,依赖于一种近乎玄学的“逻辑注入”概念。任何环节出错,都可能招致更迅速的毁灭。
然而,在发展是死,不发展也是死的绝对困境中,这条看似荒诞的“悖论之路”,却成了黑暗深渊中唯一可见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狭窄小径。
王晨星缓缓站起身,走到星萤身边,看着熟睡的儿子,又看向李琟博士眼中那团燃烧着科学狂想与求生意志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我们别无选择。”他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传统的道路已经证明是死路。那么,我们就赌上一切,去尝试这条‘悖论’之路。”
“从今天起,舰队所有资源,优先服务于这个新战略的研究和准备。李博士,我需要你尽快拿出可行的‘悖论’方案和实验步骤。”
希望,如同悖论本身一样,在绝对的绝望中,悄然萌发。
在“悖论中的微光”这一战略方向被确立后,“希望号”上最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信息科学家、神经生物学家以及战略分析师们,在李琟博士的统筹下,组成了一个代号为“火花”的绝密研究小组。他们被赋予了最高权限,动用了舰队几乎所有的计算资源,在绝对的物理隔离和信息屏蔽下,开始了夜以继日的推演和模拟。
过程是极其艰难且充满挫败的。如何将“向一个宇宙级机制注入逻辑悖论”这样一个近乎哲学思辨的概念,转化为具体、可行、哪怕只是理论上可行的技术方案,其难度不亚于用石器时代的工具去设计一台超光速引擎。无数个方案被提出,又在严酷的数学模拟和逻辑审查下被否决。争论时常激烈到近乎争吵,绝望的氛围多次笼罩着整个团队。
然而,正是在这种极限的压力和思维的剧烈碰撞下,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却又在严格的数学逻辑上展现出微弱可能性的战略雏形,开始从纷乱的想法中逐渐沉淀、清晰起来。李琟博士将其命名为——“星火方案”。
这个名字寓意深远:星,指向星萤,她是方案的基石;火,既是希望的火种,也象征着王启明那初生的、充满未知潜能的“共振”之力;而“星火”本身,则代表着一种微末、脆弱,却有可能在特定条件下燃起燎原之势的可能性。
“星火方案”的核心思想,建立在一个颠覆性的战略逆转之上:既然任何形式的发展与对抗都会因增加“秩序”而招致毁灭,那么,不如主动地、在完全可控的条件下,制造一个极致、短暂、且性质特殊的“秩序峰值”,并将其精准地“投递”到“收割者”系统的敏感节点。
这个峰值的目的,不是为了展示力量,而是为了制造混乱。它就像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内爆式的逻辑炸弹。
具体构想分为三个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阶段:
这是方案的技术基础,也是最凶险的一步。目标是人为创造一个极度浓缩、高度有序的临时意识结构。
核心载体是星萤和王启明母子。星萤作为与“收割者”同源逆向的“密钥”,是建立连接的唯一可能接口。王启明则因其独特的混血特质,可能具备将这种连接放大、稳定化或赋予新特性的能力。此外,方案还考虑在极端情况下,有限度地链接少数经过严格筛选、精神力量强大且意志坚定的志愿者(如王晨星、李琟等核心成员),将他们视作意识网络的“共鸣节点”或“能量电池”,以增强“奇点”的强度与稳定性。
需要开发一种前所未有的“意识协同与聚焦技术”。这绝非简单的精神感应,而是要在量子层面或更深层次的意识领域,暂时打破个体意识的边界,将选定个体的意识场安全、可控地融合、压缩、放大,形成一个短暂的、远超个体意识总和的高度有序的“意识微宇宙”。这个“微宇宙”的“秩序度”必须在瞬间达到甚至超过“收割者”的触发阈值。其难度好比将一片海洋的水,压缩进一滴水珠之中,并让这滴水珠保持稳定。
此步骤风险极高。强行融合意识可能导致不可逆的精神创伤、人格解体或脑死亡。维持“意识奇点”的稳定需要难以想象的能量和精神控制力,任何失误都可能导致意识结构的崩溃,对参与者造成毁灭性打击。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这是方案的灵魂,也是其被称为“悖论”战略的原因。关键在于,向这个“意识奇点”中注入的“信息”或“指令”是什么。
方案明确指出,注入的绝不能是任何形式的知识、数据或逻辑指令——因为这些都可能被“收割者”的系统理解、分析甚至同化。真正有效的“武器”,必须是“收割者”基于纯逻辑和熵增原理的认知框架根本无法处理、甚至无法定义的东西。
这些东西,正是人类意识中最核心、最不可压缩、也最不兼容于绝对理性的部分:为了他人而甘愿放弃自身利益的、超越基因自私本能的情感,在绝对黑暗中依然相信光明的、非理性的坚持,反抗预设命运、渴望自我主宰的冲动,“我为何存在?”这类没有标准答案的哲学困惑,无法用效用最大化解释的、纯粹的精神愉悦。
这些情感、哲学和美学范畴的概念,对于“收割者”而言,可能就像是计算机程序遇到了无法识别的乱码,或是要求它解一个“无限不循环小数”,是绝对的系统错误或逻辑病毒。
当前两个步骤准备就绪,“星火”将被“点燃”。在选定的关键时刻,通过星萤这个“接口”,将那个承载着“人性悖论”的“意识奇点”,精准地“投射”或“对接”到“收割者”系统的核心决策层或能量汇集点。
当“收割者”的监测系统检测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在秩序度上达到甚至超过其毁灭阈值的“存在”时,它会本能地启动分析程序。然而,当它试图用其冰冷的逻辑去解析这个“奇点”的核心内容时,它将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
它发现这个高度有序的结构内部,充斥着无法归类、无法量化、无法用因果链解释的“噪音”。爱是什么?牺牲有何逻辑收益?希望如何用数学模型描述?这些概念对其而言,是自相矛盾、自我指涉的无限循环。
这种根本性的认知冲突,可能导致:系统陷入无限的分析尝试中,耗尽计算资源,导致局部或全局的功能停滞(“死机”),产生无法处理的异常,触发安全机制,进入“休眠”或“重启”状态,在极端冲击下,其底层逻辑发生不可预测的、可能有利于生存的嬗变。
无论哪种结果,都将为人类文明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甚至可能找到一条永久性的生路。
“星火方案”的本质,是一场不对称的、针对系统弱点的超限战。它放弃了在力量、规模、技术层面对抗“收割者”的任何企图,转而将人类文明最独特、最不可替代的部分——人性的复杂、矛盾与非理性光辉——作为最终的武器。
这不再是两个文明之间的战争,而是一种存在方式与另一种存在方式之间的碰撞。是人类用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充满混沌与创造力的“心”,去对抗一个绝对理性、绝对秩序的“脑”。
方案的雏形越是清晰,其蕴含的巨大风险和对执行者近乎残酷的要求也越发凸显。
星萤和王启明,尤其是星萤,将成为整个方案无可替代的核心。她不仅要承受“意识奇点”创造过程中可能的精神撕裂风险,更要作为直面“收割者”冰冷意志的第一道防线。而年幼的王启明,也将被置于难以预测的风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