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合拢的轻响在夜里格外清晰，我背靠着门板，指尖还残留着门闩的凉意。
仲恺离去时的背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那句“求大人还济州百姓安居乐业”，像块重石压在心头。
我缓步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裹着静云院的湿气扑面而来，带着几分萧瑟。
此行南下，我的初衷本是寻回清儿与阿恒，他们一个月前在南下途中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我一路追查线索，济州城本只是途经之地，原计划待过今夜，便带着林锐他们继续赶路。
可仲恺深夜跪诉的画面，那些关于粮商囤粮、豪强欺民的哭诉，却让我无法再坦然离开。
指尖摩挲着怀里的特制玉佩，那是清儿临行前塞给我的，说能保平安。
我闭眼深吸一口气——我是大夏的冠军侯，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
如今更身负巡判官之职，监察地方、安抚百姓本就是分内之事。
济州百姓身处水火，我若视而不见，即便寻回清儿，心中也难安。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东方天际染开一抹浅淡的鱼肚白。
我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剑鞘上的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林锐！”我扬声唤道。
门很快被推开，身着玄色劲装的林锐快步进来，身姿挺拔如松：“侯爷，有何吩咐？”
他身后跟着苏墨与赵毅，两人皆是面露疑惑——按原计划，此刻该收拾行装出发了。
我将长剑系在腰间，沉声道：“原定南下的行程暂缓。
昨日仲恺长史深夜来访，诉济州城百姓疾苦，粮价飞涨、匪患猖獗，还有豪强勾结小吏强占民田。
我身为大夏巡判官，不能坐视不理。今日，我们去刺史府。”
林锐三人闻言，眼中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然之色。
苏墨推了推鼻梁上的玉簪，轻声道：“侯爷所言极是。百姓之事无小事，若济州城乱象不除，即便我们继续南下，也难心安。”
赵毅更是握紧了腰间的长刀，瓮声瓮气地接话：“俺听侯爷的！那些欺负百姓的混账，就该好好治治！”
晨光渐亮，透过窗棂洒满屋子。我点了点头，率先迈步出门：“走吧，去看看济州城的清晨。”
四人并肩走在济州城的街道上，此时已近辰时，按常理该是市井喧闹、行人往来的时辰，可眼前的街道却异常冷清。
青石板路干干净净，不见半分摊贩留下的痕迹，偶尔路过的行人，也皆是身着绸缎的达官贵人和衣着光鲜的商贾。
他们或骑着高头大马，或坐着华丽的马车，神色悠闲，与仲恺口中的“民不聊生”判若两人。
“侯爷，您看。”
苏墨忽然停下脚步，指向街角一处紧闭的粮铺。粮铺的门板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米已售罄，静待新粮”，可纸角早已卷起，显然贴了有些时日。
而不远处的另一家粮铺，虽开着门，却只有几个穿着锦袍的富商在里面挑选，掌柜的满脸堆笑，与对街紧闭的粮铺形成鲜明对比。
赵毅看得眉头紧锁：“这哪是粮荒？分明是只卖给有钱人！普通百姓想买粮，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林锐也沉声附和：“街上见不到平民，想必是都躲在家里，要么是没钱买粮，要么是怕出门遇到麻烦。”
我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的火气更甚。
原本只是仲恺的一面之词，此刻亲眼所见，才知济州城的乱象远比想象中严重。
达官贵人们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百姓却连基本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离刺史府越近，街道两旁的府邸便越气派，门口的石狮子威严耸立，仆从们衣着整洁地守在门前。
反观远处的平民区，隐约能看到低矮的土房，屋顶甚至有几处破了洞，与这边的繁华形成刺眼的对比。
“快到刺史府了。”
林锐低声提醒。我抬头望去，不远处朱红色的大门巍峨矗立，门口两侧站着全副武装的卫兵，神色严肃。
我握紧了腰间的长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今日，便要从这刺史府开始，还济州百姓一个公道。
朱红府门在眼前展开，铜环上的狮首衔环泛着冷光，门口卫兵见我一行人走近，连忙抬手示意通报。
可不等卫兵转身，府内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游昆带着几名属官快步奔出，青色官服下摆扫过门槛，脸上堆着几分刻意的殷勤，又藏着难掩的慌乱。
“侯爷！您怎么来了？”
游昆几步上前，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声音比往日更显尖细，“按原计划，今日下官本该率人送您出城，恭送侯爷继续南下。
可谁知昨夜刺史府竟出了天大的变故——仲恺长史……仲恺长史他在房中遇害了！”
“遇害”二字入耳，我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沉。
昨夜仲恺离开时虽面带疲惫，却神色坚定，还与我约定今日呈交证据，怎么会突然殒命？
我攥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泛白：“你说清楚，仲恺何时发现遇害？死状如何？”
游昆身子微微一颤，额角渗出细汗，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惶恐：“昨夜三更刚过，长史府的仆役发现房门反锁，敲门无人应答，撞开后才见长史倒在书桌旁……据说胸口被锐器刺穿，鲜血浸透了官服，死相极为残忍。
下官得知消息后，生怕此事牵连甚广，立刻派人封锁了长史府，安排人手调查，连送您的事都耽搁了。
实在没想到，侯爷今日不仅没启程，还亲自来刺史府，若是有需要下官效劳的地方，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林锐猛地攥紧了长刀，眼中满是震惊：“昨夜我们与仲恺大人分别时，他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杀？这分明是有人故意灭口！”
苏墨也皱起眉头，推了推玉簪沉声道：“侯爷，此事太过蹊跷。仲恺长史昨夜刚向您透露济州乱象，今日便遭横祸，恐怕与他要呈交的证据有关。”
我抬眼看向游昆，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他躲闪的眼神：“你说已派人调查，可有初步线索？比如现场是否有打斗痕迹？是否丢失了物品？”
游昆连忙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下官已命人仔细勘察，现场门窗完好，除了长史的尸体，并未发现打斗痕迹，也没丢失贵重物品。
眼下还无法确定凶手身份，只知凶手行事极为利落，像是惯犯。”
他说着，又上前一步，姿态愈发恭敬：“侯爷若是担心此事，下官定当加快调查进度，早日查明真相，给长史和侯爷一个交代。只是您原本要南下寻人的事……”
“寻人的事暂且搁置。”
我打断他的话，声音冷冽而坚定，没有半分迟疑，“仲恺因揭发济州乱象而死，此事我若不管，何以对得起他的托付，何以对得起大夏冠军侯的职责？
现在，不必多说废话，立刻带我去长史府，我要亲自查看现场。”
游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侯爷，长史府已被封锁，现场也由仵作查验过。
您若是亲自前去，怕是会沾染晦气……不如让下官将查验结果整理好，呈给您过目？”
“怎么？”
我向前一步，逼近他身前，周身的压迫感让游昆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你是觉得，本侯不配查看现场，还是有什么隐情，不敢让本侯去？”
游昆脸色骤变，连忙躬身叩首：“下官绝无此意！
只是担心侯爷的安危，毕竟凶手还未抓获，若是您在长史府遇到危险，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本侯的安危，无需你操心。”
我冷声道，目光扫过他身后神色紧张的属官，“现在，要么带路，要么，你这个刺史府长史，就别当了。”
这话一出，游昆的身子彻底僵住，他知道我身为冠军侯，还有镇北王第三子的身份，而且早已有人透漏出，我还身兼大夏巡判官，有任免地方官员的权力，不敢再违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是，下官这就带侯爷去长史府。只是还请侯爷务必小心，下官已命人加强戒备，确保侯爷安全。”
我不再多言，转身率先迈步，林锐、苏墨和赵毅紧随其后。游昆则带着几名属官，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神色愈发凝重。
一行人出了刺史府，坐上马车往长史府赶去。
车内气氛沉默，苏墨轻声道：“侯爷，游昆的反应很不对劲。
仲恺遇害，他不仅没有丝毫悲痛，反而处处阻拦您去现场，恐怕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林锐也点头附和：“方才他说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又说没丢失物品，太过刻意，像是早就编好的说辞。
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仲恺会遇害，甚至参与其中。”
我靠在车壁上，指尖摩挲着剑柄上的云纹，目光沉冷：“不管他有没有参与，今日去了长史府，总能找到线索。
仲恺昨夜与我约定今日呈交证据，他必然会将证据藏在安全的地方，凶手未必能找到。
只要找到证据，就能揪出幕后黑手，还仲恺一个公道，也还济州百姓一个太平。”
马车行驶了约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长史府。
府门外围着几名手持长刀的卫兵，见到游昆和我，连忙上前行礼。
长史府的朱门紧闭，门楣上的灯笼还挂着，却蒙着一层灰尘，透着几分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