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尚未褪尽最后一丝凉意，陈孝斌家的窗户便透出了昏黄的灯光，在寂静的县城老巷里显得格外温暖。
一年一度的三月十五奶奶庙庙会，是这方水土上雷打不动的盛事，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晓宏，建国，快些吃，吃了咱爷仨先走！” 陈孝斌粗粝的嗓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已经三下五除二扒拉完一碗小米粥。
放下筷子，拿起靠在门边的粗木拐杖 —— 倒不是腿脚不便，山路陡峭，这拐杖既是助力，也是老一辈逛庙会的 “标配”。
儿子晓宏正埋头津津有味的吃着母亲英子做的菲菜锅贴，听到父亲催促，含糊不清地应道：“知道了爸，这就好。”
他眼神里透着兴奋，庙会上的热闹，是他每年最期待的。
女婿建国正好休假，这还是第一次跟着陈孝斌赶这么大的庙会，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好奇。
他放下碗，腼腆地笑了笑：“爸，您别急，我这就好。”
英子，这位家里的主心骨，系着围裙从灶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几个煮鸡蛋，往建国和晓宏口袋里各塞了两个：“路上饿了垫垫，山上人多，跟紧你爸，都别走散了。”
又叮嘱陈孝斌：“你也慢点，别光顾着赶早，山路黑，看清楚脚下。”
“知道知道，你快去忙你的，书珍她们也该起了。” 陈孝斌挥挥手，带着晓宏和建国，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消失在朦胧的晨曦中。
送走第一拨，英子转身进了里屋。“书珍，小武，起来了没？”
儿媳书珍和孙子小武正在穿衣服，小武揉着惺忪的睡眼，嘟着嘴：“妈，我还想睡……”
“睡啥睡，今天逛庙会去，有泥老虎玩！” 书珍看向儿子，提起精神道。
大女儿秀秀已经收拾妥当，牵着女儿艳艳走了过来。
艳艳穿着新做的小花袄，眼睛亮晶晶的，奶声奶气地问：“妈妈，奶奶庙有糖人吗？我要孙悟空的糖人。”
“有，都有，只要你乖乖听话，妈妈给你买。” 秀秀笑着捏了捏女儿的小脸，又对英子说：“妈，我们也准备好了。”
“好，路上小心，走慢点。” 英子叮嘱道，“小武，跟紧你妈，不许乱跑！”
“知道啦，奶奶！” 小武响亮地回答，拿上一个菲菜锅铁，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书珍的手往门口挣。
秀秀牵着艳艳，书珍拉着小武，也说说笑笑地出了门。巷子里渐渐有了人声，三三两两都是往城北奶奶山方向去的人影。
最后，只剩下英子、小女儿晓芳和孙女小文。
“奶奶，小姑，我们也快点吧！爷爷他们肯定都快到半山腰了！” 小文急得团团转，她最受不了落在别人后面，学习上是，上香也是。
英子不紧不慢地梳着头发，又给晓芳理了理衣领：“急啥？咱们走小路，近！保管能追上他们。”
晓芳笑了笑，帮着英子拿上准备好的香烛。
小文眼睛一亮：“小路？就是那条从后山坡翻过去的近路吗？”
“可不是嘛，那条路虽说陡点，但能省不少时间。”
英子拿起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给奶奶庙神像供奉的糕点水果，“走，小文，跟紧奶奶，小路不好走。”
三人锁好门，朝着与大部队不同的方向，绕到了县城后面的山脚下。
这里的路果然狭窄了许多，是村民们踩出来的羊肠小道，蜿蜒向上，两旁是茂密的灌木丛和挺拔的松柏。晨露沾湿了草叶，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松针的香气。
“奶奶，您看，那边就是大路！好多人啊！” 小文眼尖，指着不远处蜿蜒如长蛇的人流说道。大路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摩肩接踵，缓缓向上移动。
“所以说咱们走小路英明吧？” 英子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这要是在大路上，能把人挤成相片。”
晓芳扶着英子，一边走一边说：“妈，您慢点，这坡有点陡。”
越往上走，山路越发陡峭起来，需要手脚并用。小文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折回来等奶奶和小姑。“奶奶，快点快点，上面好像有卖东西的！”
果然，转过一个山坳，前面稍微平坦一点的山坡上，已经有几个小贩支起了摊子。
一个老汉守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形态各异的泥老虎，红底黑纹，憨态可掬，用手一按肚子，还会发出 “呜呜” 的叫声。
旁边一个摊子上，则摆着面蒸的十二生肖，老鼠、牛、老虎、兔子…… 个个栩栩如生，用食用色素染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还有卖五彩手串的，用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的丝线编成，上面还串着小珠子或者小铃铛；卖花头绳的更是琳琅满目，红的、粉的、绿的，带着绒球或者小蝴蝶结。
“哇！泥老虎！” 小文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蹲在摊子前挪不开眼。
英子笑着说：“别急着看，先上山烧香，回来再买。你大姑她们走大路，估计这会儿也该到这些摊子了，她呀，每年都要给你们买这些玩意儿。”
晓芳也笑着说：“可不是嘛，我姐最疼孩子们了。小文，你想要哪个？让你大姑给你买。”
小文眼睛盯着一个最大的泥老虎，咽了口唾沫：“我想要那个大老虎！肚子鼓鼓的，叫起来肯定响！”
“行，记着啊，回来找你大姑要。” 英子拉着恋恋不舍的小文，继续往上攀登。
这小路虽然人少，但陡峭程度远超想象。有些地方几乎是垂直的，需要抓住旁边的灌木或者树根才能上去。
英子毕竟上了年纪，走得有些喘，晓芳和小文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妈，歇会儿吧？” 晓芳看着母亲额头渗出的汗珠，心疼地说。
“没事，老胳膊老腿了，活动活动也好。” 英子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你看，都能看见山顶的庙檐了！”
小文抬头望去，只见奶奶山山顶，一座古朴的庙宇在缭绕的香烟中若隐隐现，隐约还能听到传来的锣鼓声和鞭炮声。“真的！快到了！奶奶，加油！”
越往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来这条小路不仅是下山的近路，也有不少像英子这样图省事或者想抄近道上山的香客。
大家互相招呼着，或者默默攀登，狭窄的山路上，上行下行的人偶尔还要侧身相让。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浓郁的香火味，混合着鞭炮燃放后的硝烟味，以及人群中散发的汗味，形成一种独特而热烈的气息。
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说笑声、庙宇里传出来的诵经声和钟磬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节日的喧嚣。
终于，他们登上了最后一段陡坡，眼前豁然开朗。奶奶庙的全貌展现在眼前。这是一座不算太大，但香火极盛的庙宇，由几座殿堂组成，主体建筑是奶奶殿，供奉着传说中掌管生育和平安的奶奶神像。
庙前的空地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全是人。香烟缭绕，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火光冲天 —— 那是无数香客点燃的香烛和纸钱。
“我的妈呀，这么多人！” 小文惊叹道，她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
“每年都这样。” 英子习以为常，拉着小文和晓芳，“走，先去正殿上香。”
三人好不容易挤到奶奶殿门口，殿内更是人满为患，烟雾缭绕得几乎睁不开眼。他们排队等候，终于轮到了。
英子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祈求全家平安，孩子们健康成长，小文学业有成……
晓芳和小文也跟着跪下，磕了三个头。上完香，捐了功德钱，英子又把带来的糕点水果摆在供桌上。
从殿内挤出来，小文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殿前空地上东张西望的爷爷陈孝斌。
“爷爷！爷爷！我们在这儿！” 他兴奋地大喊，挣脱英子的手跑了过去。
“哎哟，小文，你们可算到了！” 陈孝斌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笑容，“我还以为你们走丢了呢！”
晓宏和建国也围了过来。
“小文，你们真走小路啊？累坏了吧？” 晓宏问道。
“可不是嘛，那山路，啧啧，亏得奶奶身体硬朗。” 小文感叹道。
英子捶了捶腰，笑道：“还行还行，活动开了，舒坦。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早就到了，香都上完了，等你们半天了。” 陈孝斌说，“书珍和秀秀她们估计也快了，大路那边人多，走得慢。”
正说着，就听到有人喊：“爸，妈！我们在这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书珍、秀秀带着小武和艳艳，正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过来。
小武手里已经拿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泥老虎，正兴奋地按来按去，发出 “呜呜” 的叫声。艳艳则被秀秀抱在怀里，小脸红扑扑的。
“可算汇合了！” 书珍抹了把汗，“大路上人太多了，简直是摩肩接踵，一步挪不了三寸地。小武差点就被挤散了，吓死我了！”
“就是，我抱着艳艳，胳膊都快断了。” 秀秀也喘着气，但脸上带着笑意，“不过，孩子们倒是开心得很。”
“大姑！大姑！” 小文跑到秀秀面前，指着不远处的泥老虎摊子，“我也要那个大的泥老虎！跟小武的一样！”
秀秀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就知道你会要！走，大姑带你们买好吃的好玩的去！小文，小武，艳艳，都跟我来！”
一听有好吃的好玩的，几个孩子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英子和陈孝斌、晓宏、建国、书珍、晓芳则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台阶坐下歇脚，看着孩子们欢快的背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看这庙会，一年比一年热闹。” 陈孝斌感慨道，“想当年我们年轻那会儿，哪有这么多人，路也没这么好走。”
“是啊，日子好过了，大家也有闲钱闲心来烧香拜佛，图个吉利了。”
英子看着那些虔诚跪拜的香客，有年轻夫妇手拉手祈求早生贵子的，有学生模样的孩子祈求学业有成的，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祈求身体健康、儿孙平安的。
更多的是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祈求一家大小平平安安，来年风调雨顺，财源广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盼，在缭绕的香火中，显得那么专注而执着。
“妈，您看，那不是大舅家的表哥吗？” 晓芳眼尖，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买糖人的年轻人说道。
英子眯起眼睛一看，果然是乡下哥可可家的儿子石头。“还真是他！这孩子，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正说着，石头也看到了他们，喜出望外地跑了过来：“大姑！大姑父！晓宏哥！晓芳！你们也在这儿！”
“石头，你啥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好让你大姑父去接你。” 英子拉着石头的手问道。
“俺昨天就来了，跟村里的三叔伯们一起搭的便车，想着今天一早直接上山，就没去打扰大姑您。”
石头憨厚地笑着，“俺爹娘让俺给您和大姑父带了点自家种的花生和红薯干，等下山了给您送家里去。”
“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 英子嗔怪道，心里却暖暖的。
不一会儿，秀秀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好家伙，每个孩子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
晓宏手里拿着一个新的泥老虎，比小武那个还大，脸上笑开了花；小文则得到了一个五彩手串，戴在手腕上叮当作响，还捧着一个面蒸的老虎。
小武又多了一把木制的小宝剑；艳艳最开心，手里拿着一个孙悟空的糖人，正小心翼翼地舔着，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红绒球的花头绳。
秀秀自己也买了些红头绳、丝线之类的小东西。
“妈，您看我给孩子们买的。“” 秀秀笑着说，脸上满是满足。
“只要孩子们开心就好。” 英子看着孙子孙女们开心的样子，也跟着乐。
“对了爸，妈，我们刚才看到那边有照相的！说是立等可取！我们去照张全家福吧？” 秀秀提议道。
“照相？” 陈孝斌愣了一下，他这辈子还没照过相呢，有些犹豫，“那玩意儿贵不贵？”
“不贵爸，就几块钱一张，留个纪念多好啊！” 晓宏也兴奋地说，他也没照过相。
英子倒是挺开明：“照！咋不照！咱老陈家也洋气一回！孩子们都没照过相呢！”
于是，一家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照相摊前。照相师傅是个精明的中年人，看到这么一大家子，热情地招呼：“来来来，都站好，往中间靠一靠，看这里！笑一笑！”
陈孝斌和英子站在中间，陈孝斌还有些拘谨，英子则大方地笑着。
晓宏、书珍和晓芳站在英子身后，建国和石头站在陈孝斌身后。前面一排蹲着小文、小武，秀秀抱着艳艳站在陈孝斌旁边。
孩子们兴奋得脸蛋通红，努力想摆出最好看的姿势。
“好嘞！看镜头！一、二、三！笑！” 随着 “咔嚓” 一声轻响，镁光灯闪过，这一刻的欢乐与团圆，被永久地定格了下来。
“叔叔，快点洗出来，我们等着拿走！” 小文催促道。
“放心吧小朋友，马上就好！” 照相师傅手脚麻利地开始冲洗照片。
等待照片的功夫，大家又在庙周围转了转。庙会上真是应有尽有，除了卖玩具零食的，还有卖农具的、卖布料的、卖小吃的……
吹糖人的、捏面人的、表演杂耍的、唱大戏的，让人目不暇接。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味，油炸糕的香味、烤肉串的香味、甜米酒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