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吉普车的大灯像两把锋利的剑,劈开沉寂的黑暗。
佐佐木英一坐在颠簸的车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腰间的武士刀柄,眼神锐利如鹰。
作为新调任的宪兵队队长,清剿“粮道”沿线的抵抗分子,是他立威的第一步。
车队在U形弯道前缓缓停下,前方探路的伪军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声音发着颤:“太君!前面……前面好多尸体!”
佐佐木轻蔑地哼了一声,推开车门。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烂谷物混合的怪味。
车灯照射下,一辆破败的独轮车翻倒在地,黑乎乎的麻袋撕开了口子,粗粝的麦粒混着暗红的血迹洒了一地。
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中央和路边的沟壑里,衣衫褴褛,姿势扭曲,显然是遭遇了土匪的洗劫。
“一群蠢猪,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佐佐木厌恶地踢开脚边一块碎布,对身边的士兵下令,“下去检查,看看有没有活口,顺便把路清开。其他人,两侧警戒!”
十几名日军士兵立刻散开,刺刀在车灯下闪着寒光。
他们警惕地端着枪,一步步走向那些“尸体”,另外几人则走向那辆破败的独轮车,准备将其推开。
一名日军走到一具俯卧的“尸体”旁,用枪托粗鲁地捅了捅,见没反应,便骂骂咧咧地弯下腰,准备将“尸体”翻过来。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那冰冷衣衫的瞬间,远处的山坡上,一道微不可见的红旗,如一片飘落的枫叶,悄然落下。
林锋的眼神冷得像冰。
下一秒,大地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王大柱狠狠按下了起爆器,早已埋设在U形弯道外侧山体中的几十个炸药包同时引爆!
“轰隆——”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夜空,松动的山石和土方如决堤的洪流,夹杂着连根拔起的大树,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滚落。
烟尘冲天而起,碎石像炮弹一样四射,砸在卡车和吉普车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叮当”声。
不过短短几息之间,数十吨的土石流便彻底堵死了车队来时的路,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绝壁。
退路,已断!
佐佐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他身边的日军瞬间陷入混乱,惊恐地四处张望。
这绝不是土匪的手段!
这是正规军的埋伏!
“敌袭!隐蔽!隐蔽!”一名军曹嘶声大吼。
然而,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一声尖锐的竹哨声划破了混乱的声场,仿佛是死神吹响的序曲。
道路两侧半人高的麦浪中,骤然甩出数十根黑影,带着“嗡嗡”的破空声,贴着地面疾速扫来!
那是陈驼子精心准备的“绞索阵”,用缴获的日军野战电话线芯,拧成比小拇指还粗的钢丝绳,上面涂满了防锈的黑油,在夜色中几乎无法察觉。
这东西不为杀人,只为断足,专割轮胎与腿骨!
“嗤啦——”
最前方的一辆运兵卡车根本来不及反应,两个前轮瞬间被钢索缠住、割裂,发出刺耳的爆胎声。
巨大的惯性让卡车彻底失控,像一头脱缰的野牛,嘶吼着一头撞向了佐佐木所在的指挥吉普!
“轰!”
剧烈的撞击让吉普车原地弹起半米高,佐佐木的脑袋狠狠磕在车顶,眼前金星乱冒。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狸猫般,从高坡上无声地滑下,借着浓密的麦秆作掩护,匍匐着钻到了仍在震颤的吉普车底。
小石头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擦得锃亮的新式手榴弹,上面已经巧妙地加装了半分钟的延迟引信。
他熟练地拔掉保险销,将手榴弹精准地塞进了吉普车滚烫的排气管里,又往里捅了捅,确保它不会掉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低声呢喃:“让你们听着响,猜不到哪儿炸。”随即,他像一条泥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麦浪深处。
“八嘎!”佐佐木晃着昏沉的脑袋,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刚要指向车外,却感觉脚踝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从车里硬生生拽了下去!
他惊恐地低头,只见那具他之前不屑一顾的“尸体”,此刻竟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脸上涂满了泥和血,正是伪装成伤兵的老罗头。
老罗头没有武器,但他嘴里死死咬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一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倾尽三江水也浇不灭的恨意!
他的儿子,就是被佐佐木抓去修碉堡,活活累死的!
“畜生!我跟你拼了!”老罗头含糊不清地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将佐佐木扑倒在地。
两人在满是碎石和谷粒的地上翻滚挣扎。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如猎豹般矫健地跃上了仍在冒烟的吉普车引擎盖。
林锋稳稳站定,手中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车窗。
他没有开枪,而是用枪柄狠狠砸向副驾驶座的车窗!
“哗啦”一声,玻璃四溅。
他看也不看仍在地上扭打的佐佐木,将一颗手榴弹轻轻放了进去。
那颗手榴弹的拉环上,绑着一根已经洗得发白的红头绳。
那正是二愣子参军前,他娘亲手给他系上的。
“佐佐木队长,”林锋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你不是要彻查粮道安全吗?我给你送个贴身保镖,它会定时保护你的。”
车内的日军副官看到那颗手榴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想去开车门,却发现车门早已在撞击中变形,根本打不开!
残存的日军和伪军彻底崩溃了。
他们放弃了抵抗,不顾一切地朝麦田深处逃窜,试图从那里找到生路。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片金黄的麦田,才是真正的地狱。
陈驼子布下的“声诱雷区”正在等待他们。
每隔十步,就埋着一枚由手榴弹改装的微型炸雷,引信上连着一根比蛛丝还细的线,线的另一头就系在看似无害的麦穗上。
只要有人或车碰断了麦秆,就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爆炸!
一名日军跑出没多远,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他还没来得及低头,就听“轰”的一声,脚下炸开一团火光!
剧痛让他惨叫着扑倒在地,而他的倒地又压倒了旁边的麦子,瞬间引发了第二颗、第三颗……
三名踩雷的日军惊恐地趴在地上,不敢再动弹分毫。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童谣声从不远处的麦丛中悠悠传来:“喝了我的腊八粥,冻掉你的耳朵和下巴……”那歌声时断时续,音调怪异,像是一个孩童在黑暗中哼唱。
这歌声,比爆炸更让他们感到恐惧!
“是鬼……是鬼魂!”一个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日军士兵指着晃动的麦丛,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共军有鬼!他们在麦子里藏了娃娃兵!”
没人知道,那只是小石头躲在暗处,用一个能改变音调的竹哨模仿出来的声音。
但这声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黎明时分,战斗早已结束。
清点战果,结果令人振奋:宪兵队长佐佐木英一重伤被俘,在押送途中因失血过多,没撑到后方就断了气;两辆满载燃油和物资的卡车被成功劫下,为了制造更大的恐慌,林锋下令将其开到主干道上直接焚毁。
冲天的大火,让几十里外的伪军据点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上报的战况是:“不明番号之共军主力,出动装甲部队,于U形山谷发动猛烈袭击,我方皇军车队全军覆没!”
而真正参加这场战斗的,算上林锋,不过二十七人,无一阵亡。
林锋站在麦田的尽头,清晨的微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望着远处主干道上仍未熄灭的浓烟,那黑色的烟柱像一根耻辱的钉子,钉在了敌人的心上。
他低声下令:“把佐佐木那把破刀,送去十里铺的刘氏祠堂——就插在他当初强征劳工的祠堂大门口。派人告诉十里八乡的百姓,这地上的麦子,从今往后,是谁都惹不起的命根子,是谁都不敢再踩的命!”
风过处,千万亩金黄的麦穗齐齐低垂,像是在为死去的同胞默哀,又像是在向它们的守护者致敬。
然而,当风势再起,那低垂的麦穗又猛然扬起,刷拉拉一片,恍若千军万马,列阵待发。
林锋的目光越过胜利的战场,投向了更远的天际。
烧毁的卡车,被彻底截断的粮道,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日军华北方面军的脸上。
他知道,这种寂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地面上的路被堵死了,他们的眼睛,必然会望向别处。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天空之上,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