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总是来得要比夏日快些,戌时未到,天空却浓郁如墨。
屋内的铁门忽然被人粗暴撞开,水泥墙被撞出一道深沟,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撕破了暮色。
还未等白玦缓过神来,一道陌生的身影便直接死死扣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向门外:“出来!”
天花板上的电灯忽明忽暗,寒气从灯光里渗出,整个走廊像幽潭般透着死寂。
白玦往回抽了抽手,那双手像粘了胶似的纹丝不动,下一秒,那手忽然奋力一甩向前摔去,他的后背狠狠撞上了冰冷的墙面。
“有躁狂就去治…”他低声骂道,疼痛顺着肩胛骨迅速蔓延至关节,像是无数根钢针瞬间涌入血管。
男人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宽厚有力的手掌扼上了他的喉咙,一脸平静地朝身旁的罗屿川说:“进去看看。”
走廊上惨白的灯光还在不断明灭切换着,白玦的喉咙如火灼烧,窒息感越来越强,耳畔传来低频的嗡鸣声,眼前的灯光似乎在抖。
恍惚间,他看到那年的盛夏,那个约莫十三四的男孩站到了自己眼前,一脸天真地说是要为他挡太阳。傻里傻气的,他想。
再后来,那人在摩天轮上说明年七夕还要跟他一起去,说他会一直在。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终于松了。
冰冷的空气重新灌进喉咙,他剧烈咳嗽着,咳的每一下都像是刀子划过喉咙,疼得发颤。
“我应该有告诉过你们别动他。”裴夜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白玦反手撑着墙咳了好一会,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紧接着,他猛然抬手扣上那人的头颅奋力往墙上撞去:“好玩么。”
“闹够了?”
“还没有。”白玦怒火中烧,试图再次将眼前人的头颅再次撞上墙面,下一秒手腕却被裴夜拽住了。
“怎么这么生气?”
“不如问问你手下这群人是不是被狗咬了没打狂犬疫苗?”白玦喉结轻颤,声音还带着嘶哑,脖颈处那三道赤红的指印像是被烙铁生生烫过,毫不留情地印在了他白皙的皮肤上。
“怎么回事。”
罗屿川闻声从房间内走出,与那人对视一眼后低声解释道:“他刚从那边回来,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出问题了。我们怀疑是他泄的密。”
“屋内有发现?”
罗屿川摇了摇头:“没有,可能藏身上了。”
“外面等着,你跟我进来。”裴夜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胳膊往屋内拖,白玦还未完全恢复的关节因撞上墙壁此时正发出轻轻的“咯叻”声,像是某种警告。
铁门“嘭”地一声再次发出沉闷的响声,昏暗的房间内时间像是被人掐下了暂停键,空气紧绷得就像被拉到极致的琴弦,随时都会崩断。
裴夜的双眸如一滩死水,像是在打量一具早已冰冷腐烂的尸体,语气平静地不像是询问:“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白玦一言不发一把拽下衬衫的衣扣,手上动作也越来越猛,动作带着一股倔强的力气,像要借每一次拉扯把心里的怒火一并抖落。
“张嘴。”
白玦瞪他一眼,一声不吭按着要求张开。
衣物上的袋子被一层层掀开,就连缝合口上的纱布也再次被掀开。
裴夜指节在他柔软的发丝间穿梭,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语气带了几分挑逗:“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白玦一把将他的手拍开,重新系上了扣子:“没什么好解释的,早在你让我进来的时候不就给我下了定义?”
裴夜也不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趣事,脸上展开了浅浅的笑意:“说说看?真是巧合?”
“你信不过我,也不会放我离开。”白玦缓缓走近,不慌不忙地将手伸进了眼前人的风衣口袋抽出那把手术刀塞到了他手中:“直接把我杀了,一了百了。没必要拐着弯羞辱我。”
“不装了?下手还挺狠,就这么生气?”
“不是你的人先动手的?”
“真可怜。”裴夜怜爱地轻轻拂过他脖颈上泛红的指印,看起来像是真藏了几分情真意切,语气柔和:“你想离开?”
白玦不答。
裴夜往前踏出一步,另一只手的掌心覆上了他的后腰,像逗小猫般:“你这种脑子,留在那里当一个技术辅助太浪费了。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那些人只会忌惮你,但我不一样——我会把你当同类。”
“那你眼神可能不太好。”白玦伸手去掰他的手,那力度却不减反增将他锁得更紧:“手拿开。”
“你在医院那里就看到我了,对吧?”
“当然,我要是你,我就不会穿得那么花枝招展去搞跟踪,生怕别人不发现一样。”
“知道被盯上了还敢一个人待在家里,门没锁,你没走,但你也不配合。你留在这里目的是什么?既然都演到这一步了,不如摊开说说?你想要什么?”
“我能给你想要的,你能给我什么?”
“只要我能做到,都能给你。”
“你的命。”
“你想杀我?”裴夜脸上笑意浅浅,语气还带着玩味:“你留在那里,当一个毫不起眼的技术辅助多没意思?他能给你什么?我能给你更多,权力,金钱,只要你开口。”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也给不了。我再说一遍,手拿开。”
裴夜收起了玩味,笑意一点点褪下,放在脖颈处的手游走过他的锁骨:“我的耐心有限,别忘了你现在是在我手中,我要做点什么,不需要你同意。有没有你的那点提取技术,都不会影响到我,不过是再花点时间调整一下纯度罢了。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是吗?单凭你,就算纯度够了再给你个十年,二十年,你也只能局限在市里。以你现在的情况,这是最乐观的状态,说不定哪天你走在路上~”白玦不慌不忙地说着,抬手朝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这点小打小闹,在你那边,连虾兵蟹将都算不上。”
裴夜脑海反复琢磨过他这句话的含义,缓缓松了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白玦平静地迎上了他漆黑如夜的双眸,从容不迫答道: “我能做。氯化三氮芴可以得到六氯环三氮芴,再通过硝化反应将氯离子置换成硝基基团,最后纯化结晶。加入尖锐物,范围会更广。”
裴夜像野兽狩猎般微微眯起眼睛,试图在那明亮的双眸试图在其中寻找出害怕,惊恐,不安的痕迹,除了平静,他什么也没找到。
良久,他嗤笑出声,语调温柔到近乎亲昵:“你是真能给人带来惊喜。你那提取方法和这些技术,可不是学校就能学到的。我该夸你是天才呢,还是该说你是疯子好呢?”
“一线之隔而已,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你刚才说我想要什么都会给我。”
“当然,留在我身边,只要我能做到。”
“你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带进来的?”
“你想知道?”裴夜笑得更开。
白玦挑衅道:“这就后悔了?”
“是你的话,告诉你也没关系。”裴夜凑得更近,几乎贴在了他的耳边,声音压到了最低。
白玦闻言往后退了几步,双眸在昏暗的房间里却闪烁着光芒:“按你的这说法,只要把你抓了,这事就结束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找不到这里,何况,我也不会让你出去,你需要的东西,我会带给你。跟我出来吧。”
走廊上的白炽灯还在一闪——一闪——,像恶魔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周遭的一切。
见铁门被重新推开,二人站得更直了些,眸中的狠戾依然褪散。
“哥,他”
未等他话音落下,裴夜猛然锁住了他的脖颈,喉咙的那点声音被彻底限制,随即抬起膝盖狠狠撞向他的腹部。
“我应该有提醒过你,别自作主张。”裴夜温和地说着,慢慢收紧了指节。
“裴哥,他也是因为担心,情急之下才做错了事。”罗屿川劝道。
“哦?你现在是跟在我手下做事还是跟他?罢了。”裴夜不疾不徐地松开了手,缓缓走到了白玦身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别怕,我帮你,还生气吗?”
“无聊。”
“看来是还不够。”裴夜拉住他的手腕,重新将风衣里的手术刀放入了他的掌心:“消消气,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怎么样?别担心,只要不是致命伤,我能救。”
“你就不怕下一秒被抹脖子的是你?”
“你可以试试。”裴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嘴角挂着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眼神忽然变得阴鸷冷冽:“可以做到的话。”
白玦对此视若无睹,平静地将手术刀塞回了他手中,声音浅浅:“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别拉上我,别再吵我睡觉。万一哪天给我吓出个三长两短,你的生意就别想了。”
“就这么喜欢睡觉?”
“嗯,困了。”白玦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肩膀和后背的疼痛同时袭来,双腿像是被彻底抽空了力气,踏出的每一步都好似腾云驾雾般。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卫生间的镜前,那枚原本藏在口腔里的微型定位器早在进门前便提前巧妙地卡在了喉间边缘,别人看不见,但也不至于咽下。说不慌其实是假的,稍有不慎这枚定位器便会顺着食道推送到胃,再想独自取出,无疑是天方夜谭——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唯一的退路。
他稍稍弯下腰身体前倾,胸口起伏得厉害,连连剧烈地干咳着,每一下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喉咙渐渐溢出了血腥味,终于
——咔哒
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枚卡在喉间的定位器终于被震了出来。
与此同时,门外——
男人半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给沙发上的人点上烟——那是原缉毒总队安插的线人,严强。
罗屿川张了张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裴哥,我总觉得这小子不对。我们走的时候,交警就在村口设卡了。”
裴夜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烟,眼神深邃而淡漠:“你觉得他可信吗?”
“我也说不准…他看起来并不怕我们,而且还…懂行。我搜过他房间,什么也没有。”
“你怎么看?”
严强肩膀轻颤了一下,似乎心有余悸,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不知道。”
“别紧张,问个问题而已,说。”
“太冷静了,就算是当差的,新来的遇到这种情况早吓傻了,可能真的不是他。”
“太冷静本就不正常,这事没那么巧。他上车以后除了画画还做了什么?画了什么?”
罗屿川一五一十地将全过程描述了一遍继续道:“这小子嘴毒得很,话里话外全是挑衅。画了一条蛇就开始睡。”
裴夜掐了烟,没再说话。
“裴哥…您知道他不对,那您还…”
“虽然还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时间长了,总会露出狐狸尾巴。干净,年轻,聪明,懂得多,留着用好了,就是一柄好刀。”
严强眸中满是谨慎,小心翼翼地开口:“哥,我们的人几乎都被他们抓完了,那批货…”
“几株草而已,再找块地种就是了,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提醒你了吧?”
“是…是。”严强连连称是。
“裴哥,那他…”
“我不在的时候,盯紧他,别逼得太紧。”裴夜朝着严强的方向轻轻敲了一下桌子:“给你三天时间,再去找一块合适的地。塑料,化工,食品加工厂,车间。我的耐心有限,别耽误太多时间。”
“明白…明白。”
“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你们进出的时候注意点监控。还有这些东西,尽快安排好”裴夜不紧不慢地取出了一张清单和几个药瓶:“剩下的,带去ktv,酒吧这些碰碰运气。”
“那我们现在就去。”罗屿川利落接过,转身要往门外走。
“不急,今天来不及,明日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