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的排水渠内,恶臭几乎凝成实质。
林溪在叶晚的帮助下暂时逃离了险境。林溪半背着陆沉,在及腰的冰冷污水里艰难跋涉。渠顶不断滴落黏稠的液体,敲打在锈蚀的管壁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陆沉伏在她肩上,呼吸微弱,肩胛处的伤口虽被紧急包扎,但那不祥的青黑色仍在缓慢地沿着血管脉络蔓延,透过湿透的衬衫隐约可见。他因失血和污染而陷入半昏迷,身体冷得像一块冰,唯有偶尔无意识的呓语,证明他还在抗争。
“妈妈…别去!…灯塔…光!…”
破碎的词语,混杂着痛苦与哀求,像针一样扎进林溪的心里。她咬紧牙关,左臂的麻木感因为持续负重而愈发严重,视觉边缘那些瓷器裂纹般的虚影也在污秽的环境中晃动,干扰着她的方向感。她只能依靠进化后的共感能力,勉强捕捉着水流的方向,以及环境中那些微弱的情感残留,试图寻找出路。
这里的污染浓度高得惊人,不仅仅是“低语”在耳畔扭曲盘旋,整个排水渠都仿佛浸泡在一种集体性的绝望之中。林溪的感官被动地接收着这些碎片:被拖行至此的恐惧、注射药物时的剧痛,以及最终被抛弃在这污秽之地的冰冷死寂。这些情绪像污水中腐烂的水草,缠绕着她的意识,试图将她拖入同样的深渊。
“坚持住,陆沉…”她低声说着,不知是在鼓励他,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她调整了一下背负的姿势,右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左手则警惕地拨开前方漂浮的杂物——破败的渔网、腐烂的鱼尸,还有一些形状可疑、裹着黏液的块状物。
突然,陆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浮出水面,声音嘶哑而模糊:“…妈妈在哭…灯塔…门要开了…”
林溪的心脏骤然缩紧。她停下脚步,努力集中精神,将共感能力像触须般延伸出去,试图捕捉陆沉意识深处那片混乱的源头。瞬间,她被拖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幻境:
不再是破碎的记忆片段,而是无边无际的幽暗海沟。冰冷刺骨,压力巨大,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在这片绝对的黑暗深处,一点“星光”缓缓亮起,随即膨胀——那是一只巨大无朋的眼睛,由冰冷的星尘与纯粹的黑暗凝聚而成,漠然、古老,带着一种足以让理性崩坏的非人质感。仅仅是“注视”,就让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
而在那巨眼与她之间,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漂浮着,被无数发光神经束般的能量导管连接、束缚。是陆沉的母亲!她的轮廓在幽蓝的光晕中扭曲,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林溪的意识里:
“…桥梁将断…灯塔…门要开了!…”
这警告带着一种末日的预感和深沉的悲怆,比以往任何一次“低语”都更具冲击力。林溪闷哼一声,现实与幻境的界限瞬间模糊,污水仿佛化作了黏稠的深海,周围的管壁扭曲蠕动着,像是巨兽的肠道。她几乎要窒息,左耳的嗡鸣尖锐到了极点。
“不…”她低吼一声,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她短暂地夺回了意识的掌控权。幻象如潮水般退去,眼前依旧是那条肮脏绝望的排水渠。
但危机并未解除。似乎是被陆沉伤口散发的微弱污染气息,或是林溪刚才能力波动所吸引,渠水开始不自然地翻涌起来。一片片阴影从污水深处快速逼近——是鱼群,但它们的形态令人作呕。眼睛凸出且浑浊,鳞片脱落大半,露出底下惨白溃烂的皮肉,嘴巴无意识地开合着,露出细密尖锐的、不属于任何已知鱼类的牙齿。它们被污染了,变成了饥饿而疯狂的掠食者。
“该死!”林溪咒骂一声,试图加快脚步,但背着陆沉在齐腰深的污水中根本跑不起来。鱼群瞬间围拢,冰冷的身体撞击着她的腿,试图用牙齿撕扯她的衣物和皮肉。虽然暂时无法造成严重伤害,但那滑腻的触感和疯狂的啃噬声,足以让任何人头皮发麻。
更糟糕的是,陆沉暴露在外的伤口成为了它们首要的攻击目标。几条较大的变异鱼已经试图跃出水面,去啃咬他垂落的手和肩胛处的绷带。
恐惧和愤怒再次攫住了林溪,她不能倒下在这里,陆沉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绝境之中,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不再试图防御或驱散脑海中那些痛苦的残留情绪,而是主动敞开了自己的共感,像张开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条排水渠中积累的所有死亡、绝望、被遗弃的痛苦——那些来自无数实验失败品和失踪者的最后哀鸣——尽数吸纳进来。
渠水仿佛在她周围沸腾,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的剧烈震荡。无数扭曲的面孔、无声的尖叫、冰冷的触感,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无形的洪流,充斥着她的每一条神经。她的眼球布满血丝,鼻腔再次涌出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在污浊的水面上晕开小小的暗红。
然后,她将这股汇聚了“腐海”回响的恐怖洪流,混合着自身保护陆沉的强烈意志,猛地释放出去!
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无形的冲击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些疯狂攻击的变异鱼群,动作瞬间僵直。它们仿佛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这片水域积累的所有死亡的冰冷重量,感受到了被更高位存在支配、扭曲、最终抛弃的终极恐惧。本能压倒了污染驱动的饥饿感,求生的意志让它们疯狂地摆尾,争先恐后地潜入更深处的污水,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面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平静,只剩下污物缓缓旋转。
林溪大口喘着气,身体摇摇欲坠。这次爆发的代价远超以往。不仅仅是鼻血,她的视线彻底被密集的瓷器裂纹状光斑占据,几乎看不清前路,左臂的麻木已经蔓延至肩膀,感觉像是脱离了身体。精神上的疲惫感如同山崩海啸,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成功了,她暂时驱退了威胁。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陆沉,他似乎因为刚才的精神冲击而稍微清醒了一些,眼睫颤动,灰暗的瞳孔里映出她狼狈却坚定的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别说话,”林溪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节省体力。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他的手臂更紧地环在自己肩上,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他,继续沿着污浊的水流,向着可能存在光明的前方,一步一步,艰难跋涉。
渠道的尽头依旧隐没在黑暗中,但某种微弱的、不同于污水腥臭的气味,随着水流隐隐传来。是海风?还是…希望?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