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丹，就在丹药工坊那片开阔的场地上开始。
孙淼大袖一甩，一尊通体赤红、雕龙刻凤的华丽丹炉轰然落地。
炉身三足，刻满了聚火与凝灵的古老符文。
“此乃我丹阳阁传承法宝之一，赤金龙纹炉！”
孙淼身后的一名弟子，满是自豪地高声介绍。
“三十年前，东荒丹会。
我师尊正是用的此炉，于三日之内，硬生生炼化了一滴蛟龙真血，成丹‘龙血淬体丹’。
力压东荒所有丹道天才，一举夺得‘丹王’称号！”
丹阳阁众人一片喝彩，他们看向那尊丹炉，仿佛看到了丹道的荣耀与传承。
青云宗的徐长老等人，则是齐齐变了脸色。
单是这丹炉，就已是他们望尘莫及的重器。
孙淼对于周围的反应很受用，他捻着胡须，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尘。
林尘并未理会。
他只是走到了那十二个冰冷的“反应炉”前。
这些铁罐子没有丝毫美感，通体漆黑，只有几条平直的能量回路在闪烁着微光。
与孙淼那尊华丽的丹炉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林尘伸出手指，在每个反应炉前方的光幕控制板上，轻点了几下。
设定程序。
注入指令。
动作简单，迅速，没有丝毫烟火气。
“这就完了？”
孙淼身后，有弟子忍不住发出讥讽的笑声。
“装模作样！炼丹岂是这般儿戏！”
孙淼也是冷哼一声，不再去看林尘。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彻头彻尾的羞辱。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庄重。
“开炉！”
他一掌拍在丹炉之上，炉底的阵法被激活，熊熊的灵火瞬间升腾。
他开始投放药材。
每一株灵药，都经过他精心的处理，投放的顺序、时机，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他双手翻飞，打出一道道玄奥的法诀。
灵火随着他的法诀，时而化作猛虎，时而变为游龙，精准地包裹着炉内的药液，进行着最精细的炼化。
整个过程，充满了仪式感与艺术性。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丹道！是心与火的交融！”
“师尊的控火术，又进了一步！”
丹阳阁的弟子们看得如痴如醉，忍不住低声赞叹。
而另一边。
林尘的十二个反应炉，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
没有火焰，没有法诀，只有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在以一种单调的频率，规律地闪烁。
它们在运转，却又安静得可怕。
这一幕，在孙淼等人看来，无比的荒诞。
简直是对丹道二字的无情践踏。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孙淼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的灵力消耗巨大，但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能感觉到，炉内的丹药即将成型，而且品质极高。
“凝！”
他爆喝一声，打出最后一道收丹法诀。
轰！
丹炉猛地一震，一股浓郁的丹香混杂着霞光，从炉顶的气孔中喷薄而出。
成了！
孙淼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傲色，他有绝对的信心，这一炉，是他近日来的巅峰之作。
“开！”
他一掌拍开炉盖。
炉底，六颗龙眼大小、通体血红、表面流淌着淡淡光晕的丹药，静静躺着。
每一颗都圆润饱满，药香扑鼻。
二阶上品，凝血丹！
而且是六颗！
寻常炼丹师，一炉能出三颗上品，便可称之为大师了。
“孙长老丹道通玄！晚辈佩服！”
徐长老看着那六颗丹药，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若是换在几个月前，看到这等成丹，他绝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以晚辈自居，不耻下问，只为求得一星半点的控火心得。
一炉六丹，颗颗上品，这在传统的丹道认知里，几乎是金丹期炼丹师所能达到的极致。
他看着孙淼那副傲然自得，仿佛已经将胜利攥在手中的模样，再看看他身后那些与有荣焉、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的丹阳阁弟子。
徐长老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
是……怜悯。
可怜的老家伙。
他想。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林尘的“反应炉”时的场景。
当时的他，和现在的孙淼何其相似？
他也曾怒斥那是对丹道的亵渎，是哗众取宠的铁罐子。
可当那传送带将一模一样、完美无瑕的极品丹药一板一板地送出来时。
他坚守了一辈子的丹道信仰，碎得比地上的炉渣还彻底。
这些日子来，他已经习惯了用“批次”、“良品率”、“质检标准”这些词汇来讨论丹药。
他甚至开始觉得，每一颗丹药都应该拥有完全相同的重量、药性、以及灵力结构，这才是真正的“完美”。
再看孙淼炉中的这六颗丹药。
它们是艺术品，独一无二。
但也正因如此，它们充满了“瑕疵”。
而工坊里出来的，是工业品。
绝对标准，绝对一致。
徐长老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又迅速收敛，化作一副更加恭敬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孙淼拱手道：
“孙长老技艺超群，此番斗丹，我青云宗……怕是输得心服口服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颓然”与“叹服”。
孙淼听着这话，更是通体舒泰，捻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哪里哪里，徐道友不必气馁，丹道一途，非一朝一夕之功。
尔等青云宗，还是走得太急，误入了歧途啊。”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十二个从始至终都毫无动静的铁罐子，以及站在那里的林尘身上。
他的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宽宏与怜悯。
“年轻人，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孙淼矜持地点了点头，他缓缓走到林尘面前，居高临下。
“老夫可以当你年少轻狂，不与你计较。”
他自认为已经展现了足够的风度。
然而，林尘连看都没看他和他的丹药一眼。
就在这时。
滴。
一声轻响。
紧接着。
滴，滴，滴……
十二声轻响，以完全相同的间隔，接连响起。
那是林尘的十二个“反应炉”，发出的炼制完成提示音。
孙淼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几名青云宗的弟子快步上前。
他们没有开炉盖的动作，只是熟练地拉开了每个反应炉底部的滑槽。
一条小小的、由符文驱动的传送带，将一些圆滚滚的东西，从炉内送了出来。
那些，也是丹药。
弟子们取来玉盘，将丹药一一盛放。
一个玉盘。
两个玉盘。
……
整整十二个玉盘，被端了上来，摆在了孙淼面前的石桌上。
每个玉盘里，都不多不少，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二颗丹药。
通体血红。
龙眼大小。
表面流淌着淡淡光晕。
同样也是二阶上品凝血丹。
一百四十四颗。
每一颗的品质、大小、重量、甚至是上面流转的光晕节奏，都基本完全一致。
它们不像是被炼制出来的丹药。
更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被精准复刻出来的工业品。
死寂。
整个工坊，落针可闻。
孙淼脸上的傲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血色从他的面颊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人般的灰白。
他伸出手，手指颤抖着，想要去拿起一颗丹药。
可那只手，却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的世界观，他穷尽一生所追求的“丹道”，在这一百四十四颗冰冷而完美的“工业品”面前，被碾得粉碎。
不堪一击。
“不……”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
林尘将目光从反应炉的数据面板上移开。
他看都没看石桌上的丹药，也看都没看摇摇欲坠的孙淼。
他只是对着身旁的熊罡，平静地吩咐了一句。
“这批丹药品质还行。”
“送去坊市。”
“按九折出售。”
这句话很轻。
却狠狠地砸在了孙淼的心口。
品质还行？
九折出售？
他毕生的骄傲，他赌上丹道尊严的巅峰之作。
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批“还行”的、可以打折促销的货物？
噗。
孙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压垮他心理防线的，不是那一百四十四颗丹药。
而是林尘那句话里，所蕴含的，那种彻彻底底的，降维打击般的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