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青山就按照订单上留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熟悉腔调的声音传来:
“喂~哪位?”
“ killer!!”陈青山对着电话,几乎是吼出了那个久违的外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我靠!陈青山!真是你小子!哈哈哈!昨天在群里看到王大壮发的链接,我点进去一看,嚯!这不是我们301的文艺青年吗?怎么跑回老家当起山货郎了?”
依旧是那种带着点戏谑,却又无比熟稔的语气,瞬间将时光拉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喧闹的宿舍。
“你少来!是不是你下的单?草果八角全包了?”陈青山笑着问,心里却有些打鼓,怕他只是出于同学情谊“救济”自己。
“废话!不是哥还能是谁?”
文勇玮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的得意,“瞅你在镜头前那笨嘴拙舌的样儿,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哥能不帮你清清库存?怎么样,感动不?是不是得请我吃饭?”
“请你吃我们山里的土!还吃饭,省城离我这十万八千里!”
陈青山笑骂,心里却彻底踏实了,“说真的,你买这么多干嘛?开饭店啊?”
“哎,你还真说对了一半!”文勇玮语气正经了些,“哥们儿现在没开饭店,不过搞了个小贸易公司,啥都掺和一点。你这批货,品相看着不错,我弄回来自己用点,顺便送送客户,搞搞人情,比市面上那些包装花里胡哨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强多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调侃:“不过青山,你可以啊!不声不响把咱们当年的理科状元都给娶回家了?还让人家陪你回山里卖花椒?你小子给人家灌什么迷魂汤了?”
陈青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安静打包的张小娟,脸上有些发烫:“去你的!我们这叫……志同道合!”
“行行行,志同道合!”文勇玮哈哈一笑,“说正事,你那儿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山货没?菌子?腊肉?蜂蜜?有的话,都给哥留着!品质就按你直播那个标准来!”
接下来的几天,陈青山和张小娟忙碌并充实着。他们严格筛选、精心打包,将李老师、文勇玮以及其他零散客户的订单一一发出。
几天后,文勇玮收到了货。当天晚上,陈青山的手机就响起了视频通话的邀请,正是文勇玮。
一接通,文勇玮那张戴着金边眼镜、似乎更显成熟些的脸就挤满了屏幕,背景像是个办公室。
“青山!货收到了!”
他语气兴奋,“可以啊你小子!这花椒,一打开包装袋,那麻香味儿直接蹿出来了!八角个头均匀,香气也正!比我在批发市场拿的强!”
他直接把摄像头对准了打开的几个袋子,毫不吝啬地夸奖。
“你满意就行。”陈青山看着屏幕里那熟悉的、咋咋呼呼的样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满意!相当满意!”
文勇玮把镜头转回自己,脸上带着生意人的精明,“青山,我看你这事儿,有搞头!这样,以后你那边,品质好的山货,尤其是这些特色香料,你都给我留着!我这边渠道多,消化得快!价格嘛,肯定比你自己零卖强!”
这已不仅仅是同学间的一次性支持,而是提出了建立稳定供货渠道的可能!
“真的?!”陈青山的心跳骤然加速。
如果真能和文勇玮建立长期合作,那意味着他的小打小闹,有可能真正走向规模化,能更稳定地收购村民们的农产品,带动效应将完全不同!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文勇玮挑眉,“不过咱可说好,品质必须跟你发给我这批一样,不能以次充好!咱们兄弟归兄弟,生意是生意!”
“你放心!绝对保证!”
陈青山拍着胸脯保证,激动得脸都红了。
挂了视频,陈青山一把抱住旁边的张小娟,声音都在发抖:“小娟!听到了吗?文勇玮!他要长期要我们的货!我们有稳定渠道了!”
张小娟被他抱着,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明朗而舒展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
正当陈青山沉浸在打开销路的巨大喜悦中时,村委会的大喇叭突然响了,通知各家户主去开会。
会议上,村支书宣读了一份刚到的文件,内容是关于鼓励农村电商发展,县里即将组织首批“乡村振兴直播带头人”培训,并计划重点扶持几个示范村和示范户。
村支书念完文件,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在了陈青山身上,意味深长地说:
“青山啊,你最近弄的那个什么……直播卖货,就跟这个文件精神很契合嘛!怎么样,有没有信心,给咱村争个示范点回来?”
全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陈青山身上。
山村的清晨被鸟鸣和炊烟唤醒,而陈青山家的院子,则被一种新兴的喧嚣填满。自从被村支书点名,隐隐成了“示范户”的苗子,他这小院的人气便旺了起来。有来看热闹的乡亲,也有嗅到味道、想来探探路的村里能人。
此刻,陈青山正对着手机屏幕,额角沁着细汗,但眼神里的光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在线人数第一次突破了三位数,评论区滚动得快了些。
“家人们看好了,这是我们后山老树结的花椒,麻香醇厚,不比那些大名鼎鼎的牌子差!今天活动价,最后二十单!”他的话语比起初流畅了许多,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生猛的激情。
张小娟在一旁手脚麻利地打包着昨天和今早的订单,脚下堆着好几个已经封好的纸箱。她偶尔抬眼看一下屏幕里挥汗如雨的陈青山,嘴角有极淡的弧度。
直播间隙,手机震动,是文勇玮的微信消息,言简意赅:【青山,上次的货反响不错。再给我发三十斤花椒,二十斤草果,十五斤八角。老规矩,挑最好的。钱转你了。】
紧接着,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陈青山心里一热,趁着喝水的功夫,凑到张小娟耳边低语:“文勇玮又下单了,量不小。”
张小娟手上动作没停,只是点了点头:“他倒是守信。”
这持续的、稳定的、量不小的订单,无疑是支撑陈青山这蹒跚起步事业的一根坚实支柱。他心里对文勇玮的感激又厚了一层,这兄弟,别看上学时吊儿郎当,做起事来真够意思!
这批货数量不小,陈青山决定亲自跑一趟省城送货。一方面表示重视,另一方面,他也存了点私心,想当面谢谢文勇玮,顺便看看能不能拓展一下省城的市场。
他借了村里的小货车,载着满车的山货香气,颠簸了数小时,终于再次踏入省城。按照文勇玮给的地址,他导航到了一个看起来颇为气派、门口有保安站岗的大院。院门口的牌匾上写着——省农业农村发展促进中心。
陈青山愣了一下,核对了一下地址,没错。文勇玮不是开贸易公司吗?怎么把收货地址给到这里了?难道他在这里面有业务?
他停好车,给文勇玮打电话:“killer,我到了,在你们那个促进中心门口,你公司在几楼?我搬上去。”
电话那头文勇玮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到了?你等会儿,我下来接你。”
没过几分钟,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快步走出。依旧是金边眼镜,身形挺拔,只是穿着不再是记忆里的牛仔裤t恤,而是一身合体的浅蓝色衬衫,西裤笔挺,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干练的气息,唯有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意,还残留着过去的影子。
“青山!速度可以啊!”文勇玮笑着迎上来,拍了拍陈青山的肩膀,力道不小。
陈青山却还有些没回过神,上下打量着他,又看了看眼前这栋庄重的大楼,疑惑地问:“你……你在这儿上班?你不是搞贸易公司吗?”
文勇玮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打了个哈哈,揽住陈青山的肩膀就往里走:“哎呀,说来话长,先进来,先把货卸了,办公室有茶,边喝边聊!”
他带着陈青山从侧门进入,跟保安点了点头,显然很熟稔。两人将货物搬到了一楼一间放着“杂物间”牌子的空办公室。文勇玮利落地清点,验货,嘴里不住称赞:“不错不错,品相还是这么好。”
忙活完,文勇玮把陈青山带到了三楼的一间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但整洁明亮,靠窗的位置放着两张对拼的办公桌,其中一张空着,另一张桌子的电脑旁,立着一个亚克力名牌,上面清晰地印着——产业发展科 副科长 文勇玮。
副科长?!
陈青山盯着那个名牌,眼睛眨了又眨,终于确认自己没看错。他猛地转头看向文勇玮,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文勇玮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扯开一个无奈的笑容:“行了行了,别这么看着我。没错,哥现在是人民公仆,小小副科,混口饭吃。”
“你……你上次还跟我说你搞贸易公司……”陈青山脑子有点乱。
“那不是……那不是怕你多想嘛!”文勇玮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自己则靠在办公桌沿,叹了口气,“咱们毕业那会儿,你小子心气高,又敏感。我要是直接说我在机关单位,还买你那么多货,你指不定觉得我是在显摆,或者同情你,那你这倔脾气,还能安心收我钱?”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了些:“说实话,一开始在同学群看到你直播,我就是想帮衬一下。家里亲戚多,逢年过节总要送点东西,买谁的不是买?你这货好,又帮了老同学,一举两得。后来觉得品质确实稳定,才想着多要些,单位工会偶尔也采购点福利,你这山货正宗,拿得出手。之前装成商人,就是不想给你压力,也……避避嫌,毕竟身份有点敏感,怕人说闲话。”
陈青山听着这一番解释,心中的疑惑渐渐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感动,也有一丝恍然。原来所谓的“贸易公司”、“渠道多”,背后是这样的缘由。文勇玮考虑得如此周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那点自尊,又实实在在地给了他最需要的支持。
“你小子……藏得够深的啊!”陈青山捶了他肩膀一下,笑骂道,眼眶却有些发热,“‘girl killer’变成‘文科长’了!这跨度够大的!”
“去你的!少提那黑历史!”文勇玮也笑了,随即正色道,“不过青山,说真的,你弄这个,挺好。不是客套,是真心话。咱们省就在推这个东西,乡村振兴,产业先行。你这路子走得对,品质把控得住,就有生命力。比我在这办公室里天天写材料、搞调研实在多了!”
两人在办公室聊了许久,从过去宿舍的糗事,聊到这几年的各自经历,更多的是聊陈青山现在的“事业”。
文勇玮以他所在的产业发展科的视角,给了不少建议:比如如何简单包装提升附加值,如何记录生长过程增加可信度,甚至提醒他要注意 soon 的食品安全标准检测。
“以后啊,就别跟我玩那套虚的了,”陈青山临走时,看着文勇玮,认真地说,“该什么身份就什么身份。你的心意,我懂。兄弟之间,不用搞那么复杂。”
文勇玮笑着点头:“成!以后我就光明正大支持老同学创业,合规合法采购土特产,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回程的路上,陈青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文勇玮身份的“曝光”,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失落或尴尬,反而让他脚下的路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实。
文勇玮的支持,不再是那种带着“救济”色彩的订单,而是变成了基于对他产品认可、并带有一定前瞻性眼光的肯定。这比单纯的金钱支持,更有分量。
文勇玮能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也不可能一直依赖他。这次省城之行,让陈青山看到了自己这些沾着泥土的山货,在更大的世界里真正的价值和可能。陈青山不再只是一个挣扎求存的返乡青年,他正在做的事情,隐隐契合着某种时代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