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王徽（王秀）便已乘坐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在刘管事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皇城东侧永嘉坊的高力士府邸。
高力士的府邸远比王徽想象的要低调。没有寻常权贵府邸门前那对彰显威严的石狮子，只有两盏古朴的灯笼，朱漆的大门紧闭，透着一股森严而内敛的气息。这让王秀心中对高力士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一个懂得收敛锋芒的权宦，远比那些张牙舞爪的蠢货要可怕得多，也更值得结交。
刘管事在门前显然地位不低，守门的护卫见了都恭敬行礼。他带着王徽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雅致的书房外。
“你在这里候着，咱家先进去通报将军。”刘管事整了整衣冠，脸上换上了一副谦卑恭顺的表情，与昨日在王府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王徽（王秀）静静地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礼盒，心中快速地将即将见面的说辞又过了一遍。
这场会面，成败在此一举。说错一句话，都可能万劫不复。
没过多久，刘管事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对王徽招了招手：“将军让你进去。”
王徽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单，却无一不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一个身穿常服，面容白净，看不出具体年纪的中年人正坐在书案后，低头看着一份文书。他虽然没有穿官服，但身上那股久居上位者的气度，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
此人，定是高力士。
“下官王徽，拜见高将军。”王徽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嗯。”高力士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没有让他起身，也没有看他，依旧盯着手里的文书，仿佛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王徽就这么躬着身子，一动不动。他知道，这是下马威。高力士在考验他的耐心。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高力士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王徽自己沉稳的心跳声。
一旁的刘管事看着这一幕，嘴角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小子，还想见将军？见了又如何，将军眼里哪有你这种小角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徽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着，身形没有一丝晃动。
终于，高力士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你就是王缙的儿子？”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下官王徽。”
“抬起头来。”
王徽这才缓缓直起身，抬起头。
高力士打量了他几眼，点了点头：“倒是有几分你父亲当年的风骨。听说，你有事要见我？”
来了！
王徽（王秀）心中一凛，连忙将手中的礼盒高高举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诚恳。
“回将军，下官不敢说有事，是特来向将军请罪的！”
“哦？请罪？”高力士的眉毛微微一挑，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也看了一眼旁边脸色微变的刘管事。
王徽（王秀）立刻说道：“昨日，府上的刘管事前去下官家中，说是将军府上要新修别院，欲订购一批琉璃器物。这本是下官家中天大的荣幸，能为将军效劳，是王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先是把调子定得极高，把姿态放得极低。
“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下官刚刚接掌家业，才疏学浅，见识短薄。看到刘管事带来的单子，上面所列器物之多，工艺之精，下官实在是惶恐不安！”
“惶恐什么？”高力士淡淡地问道。
“下官惶恐，以我王家小小的窑厂，怕是难以承担如此大任！更惶恐，万一我等凡夫俗子，领会错了将军的雅意，烧制出来的东西粗鄙不堪，污了将军的眼，那草民真是万死莫辞了！”
他把姿态放得更低，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能力不足”和“见识短浅”。
“所以，下官斗胆，恳请亲自前来，一是向将军请罪，为我王家能力有限而请罪。二是想当面聆听将军的教诲，斗胆请教将军，这别院想修成何等风格？需要何种样式的琉璃点缀？下官回去之后，一定召集所有最好的工匠，哪怕不计成本，废寝忘食，也定要为将军烧制出几件合心意的物件来，以报将军对先父的看顾之情！”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拜，将手中的礼盒呈上：“这是先父生前最爱的一方砚台，不成敬意，还望将军赏脸收下，给下官一个为将军效劳的机会！”
整段话说下来，王徽（王秀）没有提一个“钱”字，没有提一句刘管事强买强卖，更没有半句抱怨和诉苦。
他将所有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把“交易”变成了“效劳”，把“勒索”变成了“请教”，将姿态放到了尘埃里，却又在字里行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了高力士面前。
一个管事，拿了一张三万贯的单子，只给了一千贯的定金，然后这个小家主吓得屁滚尿流，以为是自己家产不够多，能力不够强，完不成将军的任务，赶紧跑来请罪，还主动献上重礼，只求能为将军“烧制几件合心意的物件”。
这其中的猫腻，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更何况王家还不算小家族，而是大唐新贵，只是顶梁柱倒了罢了。
高力士是谁？是在宫廷斗争的血雨腥风里爬到权力顶峰的人，他的心眼比筛子还多。
他听完王徽的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看着王徽的眼睛，却慢慢地眯了起来。那眼神，让旁边的刘管事瞬间如坠冰窟，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高力士没有理会他，只是伸出手，对身边的另一个小宦官示意了一下。小宦官立刻上前，接过王徽手中的礼盒，打开呈给高力士。
“嗯，好砚。”高力士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随即挥了挥手，“东西我收下了。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了。”
他的目光，终于从王徽身上，移到了那个已经汗如雨下的刘管事身上。
“刘安。”
“奴……奴才在！”刘管事“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咱家什么时候说过，要修什么别院了？”高力士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书房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十度。
“咱家什么时候，又让你去王家，要那么一大批琉璃了？”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刘管事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是……是奴才……奴才听闻王家的琉璃好，想……想替将军弄几件来把玩……是奴才自作主张，是奴才鬼迷心窍，不关将军的事啊！”
“自作主张？”高力士冷笑一声，“咱家府上的人，什么时候也敢打着咱家的旗号，在外面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了？王尚书刚去，尸骨未寒，你们就敢去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咱家的脸，都让你们这些狗奴才给丢尽了！”
“来人！”
“在！”门外立刻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护卫。
“拖出去，打断他的腿，扔到城外去！”高力士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我看在为将军效劳多年的份上……”刘管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但很快就被堵住嘴，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王徽（王秀）低着头，心跳得飞快。他知道，自己赌对了。高力士不仅撇清了自己，还卖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让你见笑了。”高力士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下官给将军添麻烦了。”王徽连忙说道。
“不。”高力士摇了摇头，放下茶杯，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是你，帮咱家清理了门户。你很好，比你爹当年，要强很多。”
他看着王徽，赞许地说道：“咱家确实听人说起过你家的琉璃不错，本想差人去买几件小玩意儿赏玩，没想到下面的人如此混账。你放心，咱家不会白拿你的东西。”
他想了想，对身边的小宦官说道：“去账房支五百贯，交给王家主，就说咱家订购一对琉璃瓶，一件琉璃笔洗。让他照着市价做，多退少补。”
五百贯！买三件东西！这已经是远远超出市价了！
这不仅是买东西，更是在补偿，是在示好！
“将军，万万不可！能为将军效劳，是我王家的福分，怎敢再收将军的钱！”王徽（王秀）连忙推辞。
“让你收下，你就收下。”高力士的语气不容置疑，“咱家和王尚书，也算有几分故交。他走得早，你一个年轻人撑起这么大家业不容易。以后在外面，若有不长眼的再敢欺负你，就报咱家的名字。”
这，就是承诺！就是庇护！
王徽（王秀）心中狂喜，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冒险，换来了远超想象的回报！他不仅化解了危机，还成功搭上了高力士这条线，为王家找到了一个新的，无比强大的靠山！
“下官谢将军大恩！”王徽激动地再次拜下，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起来吧。”高力士摆了摆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竹林，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最近，圣上总是念叨，说蜀中出了个了不得的诗才，文采风流，堪比前朝的陈子昂。说不定，过些时日，就要召他来京了。”
王徽（王秀）心中猛地一动。
蜀中诗才？文采堪比陈子昂？
一个名字，瞬间从他的脑海里蹦了出来——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