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对清玄道长那几乎是贴脸输出的嘲讽,反应平淡得像在听一段毫无价值的背景噪音。
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自顾自地半跪在地,用一把特制的内六角扳手,拧紧着一台仪器的底座螺丝。
跟一个活在经验主义世界观里、大脑固件版本过低的人争论,纯属浪费卡路里。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检查一遍设备的接地线。
“柚子,水下探测机器人的电池接上,系统自检。”风吟头也不抬。
“好嘞!”韩柚脆生生地应着,像一只忙碌的小蜜蜂,抱着一块沉重的锂电池组,熟练地找到接口,“咔哒”一声接上。她现在对这些设备,已经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清玄道长见自己一番话,竟被对方当成了空气,脸上那份仙风道骨的淡然差点没挂住。他重重冷哼一声,拂了拂并无灰尘的道袍衣袖,不再去看那堆“废铜烂铁”,直接对林夕瑶下令:
“林组长,时辰将近,贫道要布阵了!”
林夕瑶神情严肃:“有劳道长。”她对手下队员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建立起一道环形的警戒线。他们的态度,显然对这位名门正派的高徒,寄予了厚望。
清玄面露自得之色,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九枚黄铜符钉和一卷朱砂浸染过的红线。他手持罗盘,脚踏七星步,在河岸边的泥地上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每走到一个方位,便屈指一弹,一枚符钉便“嗖”地一声,精准地没入地下。
“此乃我龙虎山秘传的‘九宫锁江阵’,”清玄一边布阵,一边用一种指点江山的口吻,向林夕瑶炫耀,“以九宫方位为基,引动大地之气,再以朱砂血线相连,便可化作一道无形锁链,封锁方圆三百米内的水域灵脉!那水鬼乃阴属邪祟,离水则力衰。一旦被我这阵法困住,便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插翅难飞!”
他说话间,九枚符钉已尽数布下,身形飘逸地用红线将九个点连成了一个玄奥的图形。
总局的队员们看得是心驰神往,连韩柚都忍不住小声对风吟说:“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嗯,行为艺术,挺有观赏性。”风吟终于组装好了他的设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他面前,是一台连接着笔记本电脑的主机,主机旁是一台造型奇特的、如同大号金属水母的声呐发射器,另一边则是一个更加复杂的、布满了传感器的引力波探测仪。
“什么行为艺术啊,人家是正宗道法!”韩柚不满地小声抗议。
“正宗?正宗的误差才最大。”风吟懒得解释,将那个篮球大小的防水声呐探测机器人,缓缓放入漆黑的河水中。机器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立刻亮了起来。
起初,屏幕上只是一片代表着水下地形的、深浅不一的蓝色。但很快,随着机器人的深入,无数微小的数据点开始浮现,迅速构建出一幅实时更新的、极其精密的水下三维地图。河床的起伏、水草的分布、鱼群的游动……一切都清晰可见,纤毫毕现。
清玄道长布完阵,负手而立,颇有几分宗师气度。他用眼角余光瞥见风吟电脑屏幕上的景象,心中虽有几分惊奇,但嘴上依旧不屑:“雕虫小技,即便能窥清水下之貌,又岂能洞察阴阳之变,灵气流转?”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符,以指代笔,凌空虚画,符纸无火自燃。他盯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片刻后,掐指一算,断言道:
“青烟凝而不散,怨气冲天!此地盘踞的,绝非寻常水鬼,而是一头已生出些许灵智的c级鬼将,‘覆舟水鬼’!它此刻正蛰伏于河床最深处的阴气汇聚之地。待到子时,月上中天,阴气最盛,它必会现身!届时,我这锁江大阵,便让它无所遁形!”
林夕瑶和她的小队成员闻言,神色都凝重了几分。
风吟却在这时,死死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屏幕上,水下3d地图的中心区域,引力波传感器捕捉到的一组数据,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规律性的扭曲!
“林组长,”风吟突然开口,声音冰冷。
林夕瑶转过头,眼神带着询问。
风吟指着屏幕上那个被红色圆圈疯狂闪烁标记出来的数据异常点:“我建议,让你的人再后退一百米。立刻!”
清玄闻言,勃然大怒:“你这是何意?是信不过贫道的阵法吗?!”
“我不是信不过你的阵法,”风吟的目光依旧焊死在屏幕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宣读一份死亡报告,“我是在陈述一个物理事实。根据我的引力波数据显示,目标区域存在一个不稳定的微型引力奇点。它不是在‘汇聚’阴气,它是在‘扭曲’空间。”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一脸傲然的清玄,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看原始人般的怜悯。
“你的‘锁江阵’,是张二维的渔网。你想用一张纸上的网,去捞一个能把整张纸都揉成一团的液态金属球。你不觉得可笑吗?”
“一派胡言!”清玄被他这套歪理邪说气得脸色涨红,“鬼怪乃怨气所化,遵循阴阳五行至理!与你口中那些不伦不类的东西何干?林组长,此人妖言惑众,动摇军心,该当何罪!”
林夕瑶也皱起了眉,显然对风吟这番危言耸听的言论感到不满。
风吟耸了耸肩,不再多费口舌。跟他们解释“灵能的本质是高维宇宙泄露的能量,其高密度聚集态必然会引发时空曲率变化”,无异于对牛弹琴。他只是转头对韩柚说了一句:
“把备用的反灵能场护盾打开,功率拉满。待会儿可能会有点‘晕车’。”
韩柚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她对风吟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立刻听话地在操作台上一阵设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子时将至。
一轮惨白的圆月,终于从云层后探出头,清冷的月光洒在漆黑的河面上,非但没有带来光明,反而让这片水域显得更加阴森诡异。
河面上,悄无声息地起了一层浓重的白雾,能见度迅速降低到不足五米。
清玄道长全神贯注,手捏法决,口中低声诵念咒语。他自信满满,只待那水鬼一露头,便要发动雷霆一击,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道法正宗!
然而,就在月亮升到最高点的那一瞬,异变陡生!
不是来自河里!而是来自脚下!
“砰!砰!砰!”
那九枚被他寄予厚望的、深入地下的黄铜符钉,周围的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开!九道黑气冲天而起,九枚符钉像是被地下的巨炮轰出,倒飞上半空!那条连接着所有符钉的朱砂红线,更是在瞬间绷紧、发红、最后“啪”的一声,寸寸断裂!
“噗——!”
清玄道长如遭重锤轰心,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踉跄后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赖以为傲的“九宫锁江阵”,在完全没有接触到敌人的情况下,就这么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从根基上……彻底废了!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浓雾弥漫的河面,嘴里喃喃自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不可能!阵法是从内部被破的!它的道行……它的能力,远在我的预料之上!它根本……它根本就没在阵里!”
话音未落!
浓雾之中,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水下传来!
整个河岸,都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