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存在吗？”
这五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青澜死寂的心湖中敲响，余韵荡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他看着远处那抹以身为障、独挡兽潮的红色身影，火焰将她周身映照得如同神只，却也清晰地勾勒出他们之间那已然无法逾越的天堑。
胡月背着他，在林木间亡命飞遁，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那刻骨的冰冷。他能感觉到胡月身体的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抽泣与不断念叨的“坚持住”，可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不该存在”的琉璃，模糊而遥远。
灼璃那句“不该捡你回来”，如同世间最锋利的道则之刃，不仅斩断了他所有辩解的勇气，更将他赖以存在的根基，彻底斩碎。
他数百年的生命，源于她的“捡回”。
他所有的努力，源于想要站在她的身边。
他刚刚窥见的情愫，源于她的“允许”。
若连这最初的“捡回”都是一场错误，一场后悔……那他所有的存在，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悲喜，岂不都成了一场荒诞可笑的笑话？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比魔气蚀骨更冷，比雷罡反噬更痛。那一直在他体内蠢蠢欲动、试图掌控他的魔气，在这心死成灰的极致绝望面前，竟也仿佛失去了兴风作浪的兴致，悄然蛰伏下去，只留下一片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荒芜。
他眼中的血红早已褪尽，此刻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近乎透明的灰败。周身那因情绪激烈而逸散的暴戾气息，也彻底平息下来，不是被压制，而是……如同燃尽的死灰，再没有了半点火星。
“胡月姐……”他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胡月猛地停下脚步，将他小心翼翼地从背上放下，靠在一棵古树旁，带着哭腔急切道：“青澜！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你别吓我！灼璃姐她只是气话！她……”
“放我下来吧。”青澜打断她，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诡异的温和。
胡月看着他那双空洞得没有任何焦距的眸子，心头涌起巨大的不安，连忙道：“不行！后面兽潮还没散，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
“不必了。”青澜轻轻摇头，目光越过她，望向兽潮方向那依旧冲天的火光，唇边竟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苍凉的弧度，“她一个人……可以的。”
他一直都是她的累赘。从前是，现在是。或许……永远都是。
他挣扎着，用那只尚算完好的手臂，支撑着树干，缓缓站直了身体。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青澜！你要做什么？！”胡月惊慌地想要拉住他。
青澜却避开了她的手。他低头，看着自己染满尘埃与血迹、依旧残留着些许焦痕的手掌，沉默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从怀中取出了两件东西。
一件，是那枚一直陪伴他、此刻光芒已黯淡至极的**定魂星髓**。
另一件，是那三枚一直指引方向、此刻却微微发烫，仿佛在为什么而悲鸣的**秘境碎片**。
他将这两样东西，轻轻放在了胡月颤抖的手中。
“替我……还给她。”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是最锋利的冰棱，刺得胡月心脏抽痛，“告诉她……青澜……辜负了她的‘捡回’之恩。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不！青澜！你不能这样！”胡月泪水夺眶而出，死死攥住那两件犹带他体温的物件，仿佛攥住他即将消散的魂魄，“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了！灼璃姐她是在气头上！她心里是有你的！你们还有《同心契》啊！”
听到《同心契》，青澜灰败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但那波澜瞬间便被更深的死寂淹没。链接那头传来的，除了冰冷的隔阂与滔天的怒火，还有什么？或许，连那刚刚萌芽的爱恋，也早已在她那句“不该捡回”中，化为乌有了吧。
他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仿佛要将那远处火光中模糊的身影刻入灵魂般，最后望了一眼。
然后，他转过身。
没有再看胡月一眼，也没有丝毫犹豫，拖着那具伤痕累累、心魂俱碎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走向了与那火光、与灼璃、与他们所有过往……截然相反的，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山林。
他的背影，在斑驳的月光与远处火光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长，很长。不再有少年的倔强，不再有龙族的骄傲，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了所有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孤寂与苍凉。
仿佛一盏燃尽了灯油的火烛，在风中，悄然熄灭。
“青澜——！！！”
胡月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追上去，脚步却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她看着手中那两件仿佛还残留着他最后温度的物件，看着他那决绝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只觉得一股灭顶的绝望将她淹没。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无可挽回了。
远处，兽潮的嘶吼与狐火的爆鸣依旧惊天动地。
而这边，只剩下胡月无助的哭泣，与那弥漫在夜风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死寂。
青澜走了。
带着一身伤痕，满心绝望，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萦绕不散的“不该捡你回来”，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前路何方？是堕入魔道，是自我放逐，还是……就此湮灭于世间？
无人知晓。
只有那隐匿在更深处阴影中的狈七，透过水镜看着这“完美”落幕的一幕，脸上露出了毒计得逞的、扭曲而满足的笑容。
“心死道消，魔种深种……完美的……棋子……”
夜色，吞没了那道孤独离去的身影。
也仿佛，吞没了所有挽回的可能。
虐心的高潮之后，是更深的绝望与未知。
他，还会回来吗？
若回来，又是以何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