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崩坏至此，连一向自诩清高、视妖族为“披毛带角之辈”的修仙界各大门派，也终于坐不住了。
那紫红秽光的天幕，不仅污染灵气，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魔神复苏，非一族一姓之劫，而是倾巢之祸，无人可免。
几番紧急磋商、扯皮推诿、甚至差点上演全武行之后，一众白胡子老道终于勉强达成共识：得找帮手，哪怕这帮手是隔壁那群不太讲究的“毛团子”。
于是，推举代表的重任，就落在了清虚真人那不算宽阔（但仙风道骨）的肩膀上。
清虚真人，道号听着挺虚怀若谷，实则是个顶怕麻烦、只想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清修的主儿。被推出来当这“联妖大使”，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面上还得维持着世外高人的淡定，揣着一肚子腹诽，带着两个同样愁眉苦脸的弟子，踏上了前往妖族地盘的路。
一路上，看着被玄狼族肆虐后满目疮痍的山河，清虚子心里那点不情愿倒也淡了几分，转而化作沉甸甸的忧虑。等到了狐族势力范围的边缘，递上拜帖，说明来意，被引往温泉谷时，他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温泉谷口。
几日前的战斗痕迹尚未完全消散，地面残留着焦黑与冰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魔气混杂的味道，衬得谷口那几位持刃而立、眼神警惕的狐族侍卫，愈发肃杀。
清虚子整理了一下并无一丝褶皱的道袍，拂尘一甩，刚想开口念两句“福生无量天尊”之类的开场白，就见一个红衣女子，在一只……呃，看起来就很能叨叨的火狐陪同下，缓步而出。
红衣女子自然是灼璃。
她依旧是一身刺目的红，容颜绝美，却冷得像昆仑山顶万载不化的玄冰。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周遭的空气就仿佛凝滞了，连风声都识趣地安静下来。那双清冷的眸子扫过来，清虚子竟觉得自己的元神都微微一颤，暗道一声：“好重的煞气，好冷的意！”
旁边那只火狐，不用说，就是胡月了。她双手抱胸，眉毛挑得老高，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娘忙着呢”，语气也算不上客气：“哟，稀客啊。这不是修仙界鼎鼎大名的清虚真人吗？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到我们这妖族偏僻小地儿来了？该不会是走错门，想去隔壁玄狼族拜码头吧？”
清虚子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他就知道跟这群狐狸打交道，开场白省不了。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仙风道骨：“胡月道友说笑了。贫道此次前来，乃是代表修仙界各大宗门，有要事与贵族相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灼璃，语气更加郑重了几分：“想必这位便是灼璃道友。日前道友于谷口显圣，击退玄狼族先锋，神通惊人，贫道钦佩。” 该拍的马屁，还是得拍。
灼璃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胡月嗤笑一声：“击退几条疯狗而已，不值一提。真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妖族性子直，绕弯子听着累。”
清虚子心下无奈，只好开门见山：“既如此，贫道便直言了。想必二位也知晓，如今天地异变，魔神复苏迹象已显，绝非虚言。玄狼族投靠魔神，肆虐妖族，便是一证。然魔神之祸，关乎天下苍生，非独妖族或我修仙界一方之事。若任由其坐大，待其真正降临，只怕这世间再无净土。”
他观察了一下对面两人的神色。胡月依旧是那副“所以呢？”的表情，灼璃则完全像是局外人，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清虚子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故而，我修仙界各派商议，愿与妖族摒弃前嫌，联手共抗此劫！同舟共济，方有一线生机！”
他说得恳切，自觉这番说辞已是掏心掏肺。
胡月掏了掏耳朵，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联手？怎么联？是你们修仙界的老古董们终于舍得从洞府里爬出来，顶在前面当盾牌？还是打算让我们妖族儿郎冲杀在前，你们跟在后面捡便宜？清虚真人，空口白牙的‘联手’，我们可不敢信。几年前你们对我们师徒喊打喊杀的时候，可没见这么通情达理。”
这话戳到了痛处，清虚子老脸微红，他身后两个弟子更是面露尴尬。
“胡月道友，往事……确有不周之处。”清虚子叹了口气，“但此一时彼一时。唇亡齿寒的道理，你我皆知。我修仙界愿立下天道誓言，共享魔神情报，互通有无，在对抗魔神及其爪牙（主要指玄狼族）时，互为援手，绝不背弃！”
他顿了顿，补充道：“据我等探查，玄狼族所得魔神赐福虽增强了实力，却也扭曲了心性，变得愈发暴虐嗜杀，且其力量似乎与那秽光天幕相连，极难彻底灭杀。单凭一族之力，恐难应对。”
这话倒是让胡月神色稍霁。玄狼族如今确实难缠，那股魔气跟狗皮膏药似的，打不死磨不烂，她也头疼。
一直沉默的灼璃，此时却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如何联手？”
清虚子精神一振，连忙道：“初步设想，可建立联络机制，定期互通消息。若遇玄狼族大队人马或魔神眷属现身，可相互支援。此外，关于魔神复苏的核心之地，我等也在加紧探查，若有线索，必第一时间告知贵族。”
灼璃听完，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再次陷入沉默，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众人的幻觉。
胡月看了看师尊，又看了看一脸期待（且紧张）的清虚子，撇了撇嘴：“听起来还算有点诚意。不过这事关重大，我得跟族内长老们商议。真人暂且在此等候消息吧。”
清虚子也知道此事急不来，能见到这两位主事的，并且没有被直接打出去，已经算是开了个好头，便拱手道：“理应如此，贫道在此静候佳音。”
胡月吩咐侍卫带清虚子三人去客舍休息，自己则拉着依旧冰雕般的灼璃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胡月才压低声音道：“师尊，您怎么看？这群牛鼻子老道，可信吗？”
灼璃脚步未停，目光依旧空茫地看着前方，过了许久，久到胡月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才听到一句轻飘飘、几乎散在风里的话：
“魔神……是真的。”
胡月心头一凛。
师尊虽然记忆混乱，但某些本能和感知还在。她这么说，意味着修仙界并非危言耸听。
“那……联手？”
灼璃没有再说话。
但胡月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一缕幽蓝色的寂灭狐火一闪而逝。
或许，在这席卷天地的劫难面前，某些旧怨，不得不暂时搁置。
又或许，对她而言，与谁联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世间若被魔神彻底倾覆，那她心底深处那个模糊的、纠缠着无尽恨意与……其他什么东西的影子，是否也将彻底归于虚无？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这天地，这妖族，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需要守护的价值。
谷外，清虚子站在简陋的客舍前，望着那被紫红秽光笼罩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唉，与狐谋皮，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身后的弟子小声嘀咕：“师父，我看那胡月道友，嘴皮子比她的狐火还利……”
清虚子瞪了他一眼：“闭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只要能对付魔神，别说狐狸，就是来头狈精，也得谈！”
而遥远的深渊之中，正与空间裂痕搏斗的青澜，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外界的混乱气息越来越浓，那该死的出口，仿佛在跟他玩捉迷藏。
执念如火，灼烧得他每一片龙鳞都在叫嚣——
出去！必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