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寒离去后,那枚未送出的麒麟玉佩所带来的微妙波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激起圈圈涟漪,终究被苏清辞以强大的理智压下,沉入心底。她重新坐回灯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绣样上,试图用繁复的工作填满思绪,驱散那不该有的、纷乱的心绪。
夜更深了,窗外风声渐紧,吹得窗棂偶尔发出轻微的呜咽。绣坊内一片寂静,只有她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烛火不安分的跳跃。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
“咻——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锐物破空之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刀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猛地钉入了她面前的桌案之上!刀身入木三分,尾端犹自颤抖不休,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飞刀之上,赫然穿着一件东西!
苏清辞的心脏骤然紧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她猛地抬头望向飞刀射来的方向——窗外夜色浓重如墨,除了摇曳的树影,空无一物,那投掷飞刀之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鬼魅。
是谁?!柳家的杀手?二皇子的死士?
她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指尖冰凉。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并无其他异动后,才将目光死死盯在那飞刀之上。
那并非要取她性命的杀器,更像是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
飞刀上穿着的,是半块绣帕。
苏清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那半块绣帕从冰冷的刀锋上取了下来。
绣帕质地是上好的苏杭软缎,但已然泛黄陈旧,边缘破损不堪。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洁白的缎面上,浸染着大片早已变成暗褐色的、干涸的血迹!那血迹是如此刺眼,仿佛带着无尽的冤屈和痛苦,扑面而来!
绣帕的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几茎寥寥的、却极具风骨的兰花。那针法……苏清辞瞳孔骤缩——那针法风格,与她生母留下的绣品如出一辙!甚至与她手中那枚藏匿密信的绣针技法隐隐呼应!
这是她生母的旧物?!
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
她颤抖着手,发现绣帕被巧妙地对折着,里面似乎还包裹着什么东西。她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心神,将绣帕轻轻展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信纸同样泛黄脆弱,边缘有着被火燎过的痕迹,显然是从某份更大的文件上匆忙撕下保存的。
苏清辞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她将那封信笺拿到灯下,展开。
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急促,墨迹深浅不一,显是在极度惊恐和仓促间写下,与之前绣针内密信的笔迹同出一源!正是她生母的手书!
【……婉儿绝笔,泣告吾女清辞:若汝得见此书,娘恐已遭不测。侯爷贪墨江南金矿巨利,账目皆虚,岁入大半皆入其私囊,柳家为其爪牙,经手洗钱,遮掩耳目……妾身无意间获知惊天秘辛,彼等欲除我而后快!】
看到这里,苏清辞已是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果然!生母果然是因为发现了忠勇侯和柳家的贪墨罪行而被灭口!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像一把更加锋利的尖刀,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
【……然,真正令妾身魂飞魄散者,并非侯爷与柳家之贪,而是……而是偶然听得侯爷醉后狂言,其所贪墨之巨利,竟有足足三成,须定期秘密送至京中……二皇子府!】
二皇子!萧景渊!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响!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信纸!
【……二皇子萧景渊,方是幕后最大获益之主使!侯爷不过其前台傀儡!柳家乃其敛财之鹰犬!此事若泄,必引塌天之祸!侯爷与柳家已察觉妾身知悉此事,连日威逼试探,恐欲行灭口之举……妾身已将关键账目与半张矿脉图藏于……】
信写到这里,后半截却被硬生生撕去了!最关键的信息——账目和另一半图纸的藏匿地点——戛然而止!
信的末尾,只剩下最后一行字,字迹更加潦草扭曲,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血泪的控诉与无尽的担忧:
【……侯府、柳家、二皇子……皆欲杀我!吾儿清辞,务必小心!若有可能,远离京城,隐姓埋名,切勿追查!切记!切记!】
信的内容到此彻底中断。
苏清辞呆呆地坐在那里,手中的信纸飘然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又像是被投入了万丈冰渊,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残酷!如此骇人听闻!
她生母的死,不仅仅是因为发现了忠勇侯和柳家的贪墨,更是因为触碰到了当朝二皇子——萧景渊——那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惊天秘密!
侯府、柳家、二皇子……这三股庞大的势力,竟然因为共同的罪行和利益,勾结在一起,共同酿造了她生母的惨剧!
难怪……难怪柳家会如此疯狂地打压她,不仅仅是为了商业利益,更是要斩草除根!
难怪……难怪二皇子会突然注意到她这个“小小绣娘”,并布下杀局!
他们害怕的,从来就不只是清辞绣坊的崛起,而是她手中可能掌握的、能将他们彻底拖入地狱的证据!
巨大的震惊、愤怒、悲伤与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苏清辞淹没。她只觉得胸口窒闷得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她一直以为敌人是柳家,至多再加上一个包庇纵容的忠勇侯。却万万没想到,那隐藏在最后面的、最强大的、最致命的敌人,竟然是当朝权势熏天的二皇子!
这仇,该如何报?
这真相,该如何揭开?
她一个人,一个小小的绣坊,如何能与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半块染血的绣帕上。那暗褐色的血迹,仿佛她生母永不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充满了冤屈、不甘与……期盼。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缓缓自苏清辞心底升起,迅速压过了那些恐惧与无力。
母亲……是被他们联手害死的。
他们不仅杀了她,还要赶尽杀绝,连她这个女儿也不放过。
既然如此,那便……不死不休!
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那张残信重新折好,连同那半块染血的绣帕,紧紧、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把复仇的火焰。
窗外的风更紧了,呜咽着,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