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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哲是被一阵剧烈的饥饿感生生拽醒的,那种感觉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胃里啃噬,又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腹腔内搅动。他的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睁开沉重的眼皮时,窗外的天色早已大亮,刺眼的阳光透过泛黄的窗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晃动的光斑让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晕眩。

他费力地支起酸痛的身体,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时间的概念在他混沌的意识里完全模糊了,只隐约记得那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从山下回来时,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如同一滩烂泥般直接瘫倒在床上。屋内的空气凝滞而浑浊,带着发霉的纸张和腐败食物的混合气味。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宗卷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案头那盏常年不熄的油灯早已干涸见底,灯芯焦黑地蜷缩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长时间的不在状态。

他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就在他勉强撑起上半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了床底下一个若隐若现的物件——那个熟悉的剑匣一角,黑檀木的匣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如同一潭死水般沉寂却蕴含着致命的危险。

这个意外的发现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刻意构筑的心理防线。那些被他用尽全力压制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汹涌而出,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

师父燃魂自爆时炸开的漫天虹光,那绚丽却悲壮的色彩至今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师兄在引爆精元与敌人同归于尽时放声大笑,那笑声里包含着多少快意与决绝;大嫂施展冰封万里的禁术时那决然的眼神,那视死如归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时空直刺他的心底......还有那张被他攥得皱巴巴的报纸,上面赫然印着前线失守的黑色小字,以及大嫂接过报纸时瞬间泛红的眼眶,那强忍泪水的模样至今想来仍让他心如刀绞。

是我......都是我害死了她。王哲颤抖着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溢出,压抑的呜咽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如果那天我没有把那份该死的报纸递给她看,如果我能拦住她冲动的脚步......她就不会义无反顾地奔赴前线,更不会......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要将这数年来积压的痛苦与悔恨都倾泻而出。每一个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剜着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像着了魔一般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发疯似地将脑袋往坚硬的墙壁上猛撞过去。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声,额骨与冰冷的石壁剧烈碰撞,疼痛感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内心深处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那种痛楚比肉体上的疼痛要强烈千倍万倍,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不停地扎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嫂待他极好,总是将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疼爱。她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守在剑门宗,陪伴着安君,过着平静祥和的生活,与世无争地度过余生。可偏偏是他,是他将那封沾染着鲜血的战报送到了她的手中,是他目睹着她换上那身凌厉的劲装,看着她决然地转身离去,奔赴那个注定有去无回的战场,他至今仍记得大嫂临行前那复杂的眼神,那里面既有对生死的觉悟,也暗含着对他的不舍与牵挂,可是年少的他当时却无法理解。

我真是个废物啊......王哲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头上渗出的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连你们都保护不了,我还练什么剑,还当什么宗主......他的声音嘶哑而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脑海中不断闪回那些画面:师父临行前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宗门就交给你了;师兄偷偷塞给他的那张字条上写着照顾好大家;大嫂温柔地揉着他的头发,笑着说安君就拜托你了。每一个承诺,每一份期待,如今都成了压在他心头的巨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他。接着是白怡雪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王哲,求求你开开门好不好?安君......安君他一直在外面等你,已经等了整整三天了......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哽咽,他说......他说想跟你学剑......

王哲依旧沉默不语,甚至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了几分。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约莫半柱香之后,李安君那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加小心翼翼:王叔......安君知道错了,安君再也不偷懒耍滑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今天的肉包是安君特意去城东买的,用棉布包着放在炉子边温着......您最爱吃的猪肉大葱馅......

王哲突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闷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心脏,五指收紧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那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每次抽泣都在他心上留下更深一层的伤痕。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那个总是蹦蹦跳跳的小团子,最喜欢踮着脚揪爷爷的白胡子;想起他举着糖葫芦在院子里奔跑,嘴里喊着爹爹是大英雄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大嫂临走前轻轻揉着他额头的温暖触感,那指尖的温度仿佛现在还停留在皮肤上......

他们都永远离开了,可安君还活在世上。

师父用尽最后一口气布下的结界,师兄拼死争取的时间,大嫂以命相护的那道生机——这些用鲜血换来的代价,他绝不能辜负。

王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混合着尘土和血腥味的空气灌入肺中。他用沾满尘土的袖子用力擦了擦脸,扶着斑驳的墙壁缓缓站起。墙上的裂缝像蛛网般蔓延,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却又强自支撑的心。他踉跄着走到床榻前,俯身从床底拖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剑匣。乌木匣子沉甸甸的,表面还残留着师父的指温,三道淡淡的指印在摇曳的烛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师父用最后三缕真气留下的印记,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实的守护。

王哲将剑匣背在身后,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肩头,却意外地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定。这种重量感像是师父的手还按在他肩上,给他力量。

等着吧。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低声说道,沙哑的嗓音里压抑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你们的血不会白流,我发誓。

当王哲用力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刺眼的阳光如潮水般倾泻而入,强烈的光线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白怡雪静静地站在门前,她的眼眸通红肿胀,显然已经哭了很久。当看到王哲此刻狼狈的模样,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年幼的李安君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油纸包,看到王哲时,他稚嫩的小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欣喜,但随即又被恐惧所取代——王叔那双充血的眼睛实在太可怕了,布满血丝的眼白中,瞳孔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安君。王哲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意外地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每天寅时起床练剑,不得有任何懈怠和偷懒。他的语气坚决得不容拒绝。

李安君一时间呆住了,他眨了眨眼睛,随后乖巧地点点头,怯生生地举起手中的油纸包:王叔,这是...这是您最爱吃的肉包...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先去演武场等着。王哲没有接过那个油纸包,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决然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宗门大殿的方向走去。他挺拔的背影在阳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独而坚毅。

白怡雪望着他背上那副沉重的剑匣,冰冷的金属表面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着的李安君的小手,又抬头凝视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决绝背影,终是轻叹一声,默默拉着孩子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剑门宗的人都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他们熟悉的二公子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前那个和蔼可亲的王哲会眉开眼笑地和弟子们打趣说笑,会在练剑场上不厌其烦地纠正每个人的姿势,会在用膳时故意和李安君争抢最后一块红烧肉。而如今的他,俊朗的面容上再也寻不见半分笑意,眉间永远凝结着化不开的阴郁,那双曾经温和的眼睛如今冷冽如寒潭深处的冰刃。

他将宗内所有典籍文书都搬到了大殿,从晨曦微露到星斗满天,他的身影始终埋没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之间,就连一日三餐都命人送到殿内草草解决。弟子们的晨练时辰从原本的卯时提前到了寅时,他必定亲自到场督练,但凡发现有人懈怠,立即严厉惩处,最轻的责罚也是去后山劈柴三月不得下山。

出剑要快!你以为这是在玩闹吗?他负手立于演武场中央,锐利的目光锁住正在练习的李安君,声音冷硬得如同寒铁相击,若是面对异族,方才那一剑就足以要了你的命!重来!

年幼的李安君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浑身一颤,小手紧紧攥住木剑,慌忙重新摆好起手式。他不明白,从前总会偷偷给他带糖葫芦的王叔,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严厉。有一次他在练习时不慎摔倒,疼得直唤,可王哲只是站在远处冷冷道:自己站起来。你父亲当年腿骨折断,尚且能在雪地中站立三个时辰。

从那天起,李安君的童年如同一只断了线的纸鸢,随风飞去再也无法找到,而他再也没能尝到王叔特意从山下买来的肉包子,那曾经让他垂涎欲滴的美味如今只能留在记忆里。更让他难过的是,再也没有人像从前那样,牵着他的小手去后山摘野果,教他辨认哪些可以吃,哪些有毒。现在的日子单调而严厉,每天除了枯燥地练习剑法,就是被王叔逼着认字、背诵那些晦涩难懂的宗门戒律。稍有分心或记错,等待他的就是厚厚一叠罚抄的纸张。夜深人静时,他常常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然后跑去找小姨白怡雪寻求安慰。白怡雪总是温柔地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却也只能无奈地叹气:安君要乖,王叔他心里...其实也很苦。

年幼的李安君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字的含义,他只知道,从前那个会对他笑、会陪他玩的王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他感到陌生又害怕的严厉长辈。

白怡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她明白王哲是在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既逼迫自己继续前行,也在强迫安君快速成长。她没有出言劝阻,只是用行动默默支持着他们:每天都会把李安君练剑时弄脏的衣服仔细洗干净;当王哲批阅宗卷到深夜时,她总会适时地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粥;看到他独自一人望着北方出神时,她会体贴地悄悄退出去,给他留出独处的空间。

她太了解王哲了,能清楚地读懂他眼中深藏的挣扎。有好几次,当王哲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时,那双平日里冰冷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久违的温柔,但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成公事公办的冷漠。他总是迅速转过头去,继续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宗门事务中。白怡雪知道,他是刻意将那份真挚的感情深深埋藏起来,就像小心翼翼地掩埋一件太过珍贵、以至于不敢再触碰的宝物。

“怡雪,”又一次批阅完堆积如山的宗卷后,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嗓音里透着深深的倦意,“安君那孩子的功课,就劳你多费心了。这孩子性子倔,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我知道的。”她温声应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精致的绣纹。烛火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所有未竟的话语都化作一声轻叹:“...早些歇息吧。”转身时,他的衣袂带起一阵微风,吹散了案几上飘落的墨香。

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白怡雪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指尖触及的肌肤滚烫如火,心底却漫起一片冰凉。她想,纵使要等到青丝成雪,等到沧海变作桑田,她也会一直等下去。

时光如同剑门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看似静止却从未停歇。又似山涧清溪,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静静流淌,带走年少的悸动,留下岁月的刻痕。

五年光阴,足够让一个孩童长成少年;十年岁月,足以令满园桃李开败数回;二十年春秋,就连山门前的石阶都被往来脚步磨出了凹痕...

在掌门王哲十余年如一日的苦心经营下,曾经式微没落的剑门宗终于重焕生机,再现昔日荣光。山门前那斑驳的牌坊已被重新漆成朱红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练武场上又响起了弟子们整齐划一的呼喝声,铿锵有力;藏书阁里新添置的竹简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与旧卷的沉香交织在一起。王哲不仅扩建了能容纳千人的演武场,还增设了收藏天下武学典籍的藏经阁,更收下了数百名资质出众的弟子悉心栽培。他善于经营宗门关系,与其他各大门派都保持着良好的往来,每年的宗门大比上,剑门宗的弟子总能技压群雄,拔得头筹。曾经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宗门,如今已是中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门派,连金帝都亲自送来护国剑宗的金字匾额,以示嘉奖。

然而功成名就的王哲却很少展露笑颜。他依旧保持着从前的习惯,每天批阅宗卷到深夜,清晨又第一个到练武场监督弟子们练剑。只是不知何时,他那乌黑的鬓角已悄悄染上了霜白,眼角也爬上了细纹。

闲暇时分,王哲总爱躺在师父生前最钟爱的那张老摇椅上。就在后院里那棵百年老槐树下,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洋洋的,仿佛能驱散心头所有的疲惫。

此时的李安君已长成个挺拔俊朗的少年郎,那眉眼轮廓像极了当年的李平安,却比当年的李平安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他正在演武场上专注地练剑,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那剑法中既有李修缘的厚重沉稳,又带着李平安的洒脱不羁,甚至还隐约透着几分白怡君的灵动飘逸,将几位前辈的剑法精髓融会贯通,自成一家。

不错。王哲缓缓开口,声音里竟难得地透着一丝暖意。他那双常年冷峻的眼睛微微弯起,眼角细密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春日的阳光终于融化了寒冬的坚冰。

李安君闻言收剑入鞘,剑身在夕阳下划过一道银光。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快步走到王哲面前,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壶冒着热气的清茶:王叔,您歇会儿吧。

王哲接过茶壶,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壶身。他抬头看见少年额头上晶莹的汗珠,眉头微蹙:刚才那招流风回雪,若是手腕再松一分,力道会更柔韧些。你娘当年练这招时,能让剑气如游龙般绕着那棵老槐树转上三圈,连片树叶都不会落下。

李安君闻言一愣,茶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他注意到王叔说这话时,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这些年来,王叔极少提起过世的爹娘和爷爷,偶尔提及,也总是在指点剑法的时候。

沉默片刻后,少年鼓起勇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王叔......他咽了咽口水,我爹娘他们......当年是不是很厉害?

王哲的目光越过少年的肩膀,投向远方的天际。夕阳将云层染成橘红色,仿佛要把整个天空点燃。你爷爷啊......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起来,是个倔脾气的老顽固,整天絮絮叨叨的,可他的剑......这些许白发的少年郎人=的右手下意识做了个劈砍的动作,说是能劈开天上的云,还真不是夸大其词。至于你爹......说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上扬,表面上吊儿郎当的,实则比谁都护短。他那柄银剑,曾经一剑就挑开了蛮族大军的城门......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又突然抬高:还有你娘......话到此处却戛然而止,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你娘是世上最好的人,她的剑既能做出可口的饭菜,也能在眨眼间冰封万里山河。

李安君听得入神,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天边的霞光,仿佛看到了那些从未谋面的亲人们仗剑天涯的身影。

王哲忽然轻笑出声,眼中闪过一抹追忆之色,自言自语道:你爹那个混小子,有次非说要给我露一手,结果炒的番茄鸡蛋放了整整三勺盐......他摇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咸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他还在那儿得意洋洋地说我不懂得欣赏美食......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傍晚的微风里。

他缓缓抬起手,用布满剑茧的掌心轻轻抚过身旁那方古朴的剑匣。岁月在紫檀木的纹理间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经年摩挲让匣面泛着温润的光泽,唯有那三道深深的指印依旧清晰可见,仿佛凝固着某个难忘的瞬间。

师父,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轻声说道,语气熟稔得就像在与故人闲谈,如今的剑门宗再不是当年那个小门小派了。弟子数量翻了十倍有余,连藏经阁里的典籍都堆得快要碰到房梁了。您要是看见这排场,准又要皱着眉头数落我铺张浪费吧?

师兄,他的声音忽然轻快了几分,安君这小子可真有出息,比你当年还要强上几分。不但剑法已得真传,宗门事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个月烈火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宗主来挑衅,这小子三招就让他趴下了,当真是给咱们剑门宗长脸。

大嫂,他的语调陡然轻柔下来,带着几分难掩的温情,怡雪这些年...我一直都好好照看着。她还是老样子,整天为这个操心为那个担忧,可宗门里的大事小情,她比谁都要上心。您当年嘱托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敢忘。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白怡雪素手调羹的身影在眼前浮现。那些数不清的清晨里端来的热粥,那些染疾时彻夜不眠的守护,还有那双无论何时都盈满关切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岁月,始终明亮如初。

我答应过您,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王哲的声音微微发颤,只是...您交代的另一件事,我还没能兑现。等我把外域的纷争了结,等安君能真正独当一面了,我一定...

余下的话消散在风中。有些誓言太重,重到需要用一生的时光来践行。

庭院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落下,仿佛在回应着未竟的话语。

王哲郑重地捧起剑匣,熟悉的重量压在背上时,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与演武场上那个挥剑如虹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叠。

安君,他朗声唤道,破阵式再练一遍,完事后随我去后山走走。

少年清亮的应答声传来,握剑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剑光如水,剑气如虹。

剑门宗高悬的旌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讲述着那些永不褪色的往事。离去的故人,未竟的诺言,深埋的牵挂,都化作了剑匣上细密的年轮,刻进流转的岁月,也刻进了每个剑门宗弟子的血脉之中。

王哲望着远方的山峦,知道前路依旧漫长。

但他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背着师父留下的剑匣,带着师兄洒脱不羁的性情,记着大嫂临终的嘱托,牵着怡雪温暖的手,看着安君一天天成长。一步一步,将这条荆棘之路走成他们期盼的模样。

因为这是他许下的承诺。

而他一诺千金,从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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