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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透过棉线缠绕的针柄刺入穴位时,张同志喉间溢出一声轻哼。陈墨正凝神捻转着太溪穴的银针,见他额角渗出汗珠,连忙放缓手法:“忍一忍,这几针能帮着固肾纳气,减轻恶心的症状。”

章家属赶紧递过粗布手帕,眼神里满是感激:“陈大夫,您真是费心了,昨天喝了您开的灌肠方,他夜里总算没吐。”

陈墨指尖在肾俞穴的针尾轻弹,银针微微震颤:“灌肠只能临时排浊,三天一次不能断,下回来记得带着小便样本,我看看尿蛋白的情况。” 他瞥向窗外,日头已过正午,诊室的木桌上还摆着早上没喝完的凉茶,“王姐会盯着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第一时间让人通知你们。”

拔针时他特意用消毒棉球按住针孔,这是祝老医案里强调的细节 —— 虚劳重症患者气血亏虚,需防外邪入侵。目送母子俩搀扶着远去的背影,他将银针插进桐木针盒,指腹摩挲着盒盖上 “悬壶济世” 的刻字,心里那股无力感又翻涌上来。

诊室的白墙被阳光晒得发烫,陈墨翻开张同志的病历,在 “尿毒症早期” 旁画了个问号。上一世他见过无数透析机前等待的患者,可如今别说透析机,就连相关的文献都寥寥无几。他想起图书室角落里那本泛黄的《国外医学动态》,1965 年的合订本,其中一页残缺的译文里提过 “人工肾”,当时只当是天方夜谭,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念想。

“陈大夫,梁主任让您去趟药房核对药材。” 小周护士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路过内科走廊时,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煎药的药香飘过来。陈国栋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书的沙沙声。陈墨深吸口气推开门,只见老主任正对着一台老式显微镜皱眉,镜片后的眼睛布满红血丝。

“陈主任,打扰您了。”

陈国栋抬眼摘下眼镜,指了指对面的木椅:“刚想找你,张同志的脉象怎么样?” 他揉了揉太阳穴,桌上摊着本《内科学》,关于肾衰竭的章节画满红线,“上午内科会诊,几个老伙计都没辙,西医这边除了对症支持,实在没别的办法。”

“脉象沉细如丝,尺脉几乎摸不到。” 陈墨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让他做了 b 超,估计双肾已经萎缩了。”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酝酿已久的话,“陈主任,我在图书室翻到篇外文文献,提到一种‘透析疗法’,您听说过吗?”

陈国栋的茶杯 “当啷” 撞在桌角,眼神瞬间亮起来:“你也知道这个?前年我去上海开会,听仁济医院的老周提过一嘴,说是能代替肾脏排毒。” 他起身从铁皮柜里翻出个牛皮纸袋,倒出几张复印件,“这是我托人从外贸部弄来的,全是德文,只看懂‘人工肾’‘血液过滤’几个词。”

陈墨接过复印件,上面的示意图模糊不清,却让他想起上一世见过的平板透析机。他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就是把血液引出来,通过特殊仪器滤掉毒素再输回去,相当于给肾脏减负。”

“仪器是关键啊。” 陈国栋叹了口气,指尖点着复印件上的仪器图,“咱们医院连变态反应科的蔡氏滤器都得从废品堆里找,这种精密仪器根本没地方弄。” 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听说上海在试着仿造,可零件全靠进口,猴年马月才能成。”

诊室里陷入沉默,窗外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陈墨盯着病历上 “40 岁” 的年纪,突然开口:“要是…… 换个肾呢?”

“换肾?” 陈国栋差点把茶杯摔了,眼睛瞪得溜圆,“从哪儿换?怎么换?你知道肾脏的血管有多细吗?缝都缝不上!”

“正常人有两个肾,捐一个还能活。” 陈墨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知道这话在当下有多惊世骇俗,“要是患者的至亲愿意捐…… 比如他儿子,血型匹配的话……”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陈国栋愣了半天,突然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你别说,我在德国的医学期刊上见过类似的设想,只是没听说成功过。” 他停下脚步,眼神里既有激动又有顾虑,“但咱们连无菌手术室都凑不齐,更别说抗排异的药了。”

“不管能不能成,总得试试。” 陈墨的手指划过病历上的家属签字,“他还有三个孩子等着爹回家。”

陈国栋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抓起电话:“我找外科的何老鬼,这事儿得他来参谋。” 电话接通后,他对着听筒喊,“老何,你赶紧来我办公室,有个能让你睡不着觉的想法…… 对,跟肾有关!”

两人赶到院长办公室时,张院长正和新来的杨院长翻看基建图纸。见他们进来,张院长放下钢笔:“正好,你们来得巧,刚在说门诊楼扩建的事。”

“张院长,先不说扩建的事。” 陈国栋把陈墨推到前面,“这小子提出个大胆想法,要给肾衰竭病人换肾!”

杨院长推了推金边眼镜,眼神里带着审视:“小陈是中医科的吧?怎么研究起西医手术了?”

陈墨被问得有些局促,挠了挠头:“是从医案里得到的启发,中医讲‘肾为先天之本’,要是本源坏了,汤药再好也补不回来。” 他把透析和换肾的想法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连外文文献的细节都没落下。

张院长听完沉默良久,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我留德那几年,柏林大学医院确实在做器官移植实验,但死亡率高得吓人。” 他起身拉开书柜,取出本烫金封面的德文书籍,“这是 1968 年的《外科年鉴》,里面提到过肾移植,光血管吻合就需要显微外科技术,咱们医院现在还没人能做。”

“技术可以学啊!” 外科何主任突然拍了桌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当年在协和学过血管缝合,虽然没试过肾脏,但总能摸索着来!” 他转向张院长,“咱们跟医学院联合搞个课题,先从动物实验做起,说不定能成!”

张院长没立刻答应,手指划过书脊:“首先得有文献,其次得有设备,最关键的是伦理问题 —— 谁愿意捐肾?” 他看向陈墨,“小陈说的亲属供肾有道理,但得让家属自愿,不能强迫。”

“我去联系外贸部的老同学,看看能不能弄到最新的外文资料。” 陈国栋主动请缨,“器材库那边我也去翻翻,说不定能找出些能用的零件。”

杨院长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开口:“我支持。”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中山装的领口,“这事儿要是成了,不仅是咱们医院的突破,也是全国医疗界的大事。基建款里能挤出一部分当研究经费,不够我再去部里申请。”

陈墨看着几位老专家激动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像个 “挖坑” 的人 —— 提出想法容易,填坑的却是这些前辈。他悄悄往后退了退,打算悄悄溜走,却被杨院长叫住了:“小陈,你别走。”

杨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很温和:“年轻人脑子活,就该多提想法。医学进步就是这样,先有人敢想,才有后来的敢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下次有新想法直接找我,不用绕弯子。”

走出院长办公室时,阳光正好斜照在走廊的红墙上。陈墨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突然想起丁秋楠早上说的话,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医院门口走去。胡同口的冰棍车还在,卖冰棍的大爷见了他就笑:“陈大夫,今天怎么有空买冰棍?要奶油的不?”

“来四根,用报纸包好。” 陈墨递过钱,心里的沉重消散了大半。刚要转身,就看见个穿军绿色上衣的年轻人骑着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罐头。

“姐夫!” 丁建华跳下车,把网兜塞给他,“我姐让我给你送的黄桃罐头,说你昨天看病人累着了。” 他凑近了小声说,“对了姐说,文蕙今天对着镜子叫了三遍妈妈,可清楚了!”

陈墨心里一暖,把冰棍塞进他手里:“拿着吃,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 他想起张同志的事,又问,“你在物资局上班,知道哪里能弄到消毒用的酒精吗?医院研究新疗法缺这个。”

丁建华咬着冰棍点头:“我明天去库房问问,上次好像见着几桶进口的,就是手续麻烦点。” 他看了看手表,“我得赶紧回去了,下午还要去街道办送报表,琴姐说有户困难户要申请补助。”

“是不是姓张的砖窑厂工人?” 陈墨赶紧问。

“好像是,琴姐说他媳妇拿着你的字条过去的。” 丁建华挠挠头,“姐让我跟你说,补助粮票下周就能批下来,还能申请点布票。”

陈墨松了口气,目送丁建华骑车远去,转身往诊室走。路过中医科时,梁明远正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本医案:“刚才去你诊室没找着人,张院长说你提了个换肾的想法?”

“就是个不成熟的念头。” 陈墨有些不好意思。

“不成熟也比没想法强。” 梁明远把医案递给她,“这是祝老 1958 年的手稿,里面提到过‘以肾补肾’的食疗方,或许能给研究打个基础。” 他拍了拍陈墨的肩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医学研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咱们一步一步来。”

回到诊室时,夕阳已经透过窗户照在桌面上。陈墨翻开祝老的医案,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医者当与时俱进,不泥古亦不薄今。” 他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 “肾衰竭治疗方案” 几个字,又在下面画了两个框,一个写着 “中医调理”,一个写着 “西医手术”。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陈墨收拾好东西,拎着罐头和冰棍往家走。胡同里已经亮起了路灯,远远就看见丁秋楠抱着文蕙站在院门口,文轩坐在推车里,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摇得 “咚咚” 响。

“回来啦?” 丁秋楠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我炖了鸡汤,放了枸杞和山药,补补身子。”

文蕙伸手抓住他的领带,含混地喊:“爸!妈!”

陈墨抱起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们的小功臣,爸爸给你带黄桃罐头了。” 他看向丁秋楠,轻声说,“今天在医院提了个新疗法的想法,张院长他们都支持,说不定以后能救更多像张同志那样的病人。”

丁秋楠帮他解下白大褂,眼里满是骄傲:“我就知道你能行。” 她往厨房走去,“鸡汤快好了,你先陪孩子们玩会儿,琴姐刚才打电话来,说张同志的补助批下来了。”

陈墨抱着文蕙坐在沙发上,看着文轩挥舞着拨浪鼓,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虽然透析机还没影子,换肾手术更是前路漫漫,但只要有这些并肩作战的前辈,有温暖的家人,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他想起杨院长的话,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又加了一行字:“路虽远,行则将至。”

晚饭时,鸡汤的香气弥漫在屋里。文蕙坐在婴儿椅里,一口一口吃着丁秋楠喂的鸡肉,突然清晰地喊了声:“妈妈!” 丁秋楠激动得眼圈都红了,陈墨看着她们母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夜深了,孩子们睡熟了,陈墨坐在桌前修改讲座稿子。丁秋楠靠在他身边,帮他整理医案,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祝老的手稿上,也照在这对年轻夫妻的脸上。陈墨知道,明天还有新的挑战等着他,但只要守住这份初心,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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