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世道」的早餐，是精致且风味各异的三拼馅料饺子。
它们整齐地排列在一个大碗里，散发着诱人的蒸汽与面点特有的香气，分别是清甜脆爽的冬菇马蹄馅、鲜美饱满的传统三鲜馅、以及带着丝丝甜意的金黄玉米馅。
这些饺子并非采用常见的水煮或油煎方式，而是采用了混酱干拌的吃法，拌酱分别是浓郁的蒜泥、香醇的花生酱、焦香酥脆的干炸辣椒碎以及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辣椒油等。
这些饺子显然是现包现制的，薄而富有韧性的外皮包裹着鼓胀的馅料，其形态与风味都与日本常见的煎饺或锅贴截然不同，是纯正而地道的中式风格，口感依旧保持着「世道」出品一贯的优秀水准，每一种馅料都独具风味，令人食指大动。
水野姐妹与久远寺有珠三人，面对这热气腾腾的美味，自然是一如既往地大快朵颐，沉浸在味蕾的愉悦之中。
「そういえば最近、准様が料理をされることが多いですね。私たち二人、しばらく台所に立っていないような気がします。」
（话说最近，好像都是准大人您在下厨料理呢，我们俩已经有段时间没做过饭了。）
正用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个饱满的三鲜馅饺子的水野凉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眼看向餐桌对面安静用餐的神渡准，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地说道。
「は、はい……ちょっと耻ずかしいです。」
（是……是啊，有些惭愧呢。）
水野千鹤闻言，也连忙点头附和。
可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表示歉意，但她手上的动作和咀嚼的动作可是丝毫没有停歇，依旧在专注地品尝着眼前的美食，显然这愧疚感在美味面前显得颇为无力。
「ただの気まぐれだ。やりたいと思ったから、やっただけのこと。」
（只是心血来潮罢了。因为想做这件事，所以就做了而已。）
神渡准并未看向她们，只是自顾自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语气平淡无波，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无需在意的小事，其动机简单到近乎任性，却又不容置疑。
「あの……」
（那个……）
这时，久远寺有珠用纸巾轻轻擦了擦不小心沾到嘴角的一点红油，她的动作略显迟疑，似乎有些话堵在喉咙口，欲言又止。
「どうした？有珠？」
（怎么了？有珠？）
神渡准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犹豫，将目光转向她，那双深邃的黑眸带着询问的意味：
「今日の饺子は塩味がやや强めだが、口に合わないのか？」
（今天的饺子偏咸重口，是吃不习惯吗？）
「いいえ……とても美味しいです。」
（没有……非常美味。）
久远寺有珠急忙摇头，矢口否认，她的语气肯定，表明这绝非客套话。
当然，还有一句话，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只有久远寺有珠自己知晓，并未说出口：
【そうだ……とても美味しい……このままだと……その後、自分のあの静かな洋馆に戻ったとき、どうすればいいんだろう。毎日、ただ生きるためだけに用意された、淡白で単调な食事をまだ食べられるだろうか？】
是啊……太美味了……这样下去……之后我回到自己那座寂静的洋馆里，该怎么办啊，还能够吃得下每天那清淡且单一、仅仅为了维持生存而准备的食物吗？
这份伴随着对习惯被养刁后的未来的隐隐恐惧，如同无声的潮水，在她心底日益加剧地翻涌着。
「ただ……」
（只是……）
这时，久远寺有珠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背部更加挺直，显得更加正式一些，紧接着将她那黑曜石般纯粹而深邃的眼瞳完全投向神渡准，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某个概念的本质：
「お闻きしたいのですが……『デート』とは、どういう意味なのでしょうか？」
（我想请问……约会，是什么意思？）
这一下可不得了，仿佛在平静的餐桌上投下了一颗无声的炸弹。
「——！！」
一旁原本正在安心享用饺子的水野姐妹俩，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凉子手中的筷子更是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们最担心的事情似乎就要发生了——
要是久远寺有珠把刚刚水野千鹤脱口而出的那句石破天惊的“约会”提议原封不动地转述给神渡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水野千鹤此刻在餐桌下的双手，十指已经紧紧地、近乎痉挛地纠缠在了一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手背的皮肤里。
她在内心不断地、疯狂地祈祷着：
【有珠さん、お愿いです、どうか手加减してください！私が言った马鹿なことを暴露しないでくださいね！】
（有珠小姐，求求您了，千万要口下留情啊！千万不要把我说过的蠢话供出来啊！）
闻言，神渡准微微挑眉，提出了合理的疑问：
「む……なぜそんなことを闻く？特に今この时点で。」
（唔……为什么这么问？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实际上，就连提问者久远寺有珠自己心里也明白，这的确是个非常突兀、且不合时宜的问题。
毕竟现在正在进行的是温馨而日常的早餐时间，而非哲学探讨或社会学课堂。
「……」
久远寺有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别に……ただ、少し気になっただけ……です。」
（没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保留，没有将水野姐妹那几句引发她思考的、带着玩笑与尴尬色彩的话语说出来，只是用一个简单的好奇心作为理由轻轻带过。
听到这个回答，水野姐妹二人几乎是同时、不着痕迹地大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感觉捡回了一条命。
「どう説明すべきか……」
（怎么说呢？）
神渡准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试图用一个相对精准且符合他认知的方式来解释这个复杂的概念，他回答道：
「私の认识する概念での『デート』とは、恐らく、互いに心を通わせ合う二人が共に时间を约束し、魂が触れ合いながらも互いに溶け合っていく一连の过程を指すのであろう。」
（如果要我说我认知概念中的约会的话，应该是两个心有灵犀的人相约在一起，进行一段灵魂碰撞却又彼此交融的过程吧。）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诗意的抽象，但随即，他的语气转为一种冷静乃至冷酷的剖析：
「もちろん、现代における多くの『デート』は、単纯に様々な欲望のためだけに行われている。例えば相手の财産を贪るため、例えば単に相手の肉欲を享受したいため、例えば相手の魂を支配しようと妄执するため。」
（当然，现代的许多约会只是单纯地为了各种各样的欲望，例如贪图对方的钱财，例如只是想享受对方的肉欲，例如妄图支配对方的灵魂。）
他顿了顿，用一句话做了总结：
「そういうことだけだ。」
（就是这样的事情而已。）
久远寺有珠静静地听着，黑色的眼瞳中光芒微闪，她暗自点了点头，仿佛理解了其中关键的区别，说道：
「なるほど、少し理解できた気がします。」
（原来如此，我有所了解了。）
她联系到自身的感受，继续阐述着自己的理解：
「确かに、私がかつてこうした『デート』の现场から远ざかり、『デート』という概念そのものを避けようとしたのは、潜在意识の中で、多くの人々が後者の欲求を大量に含んでいることを感知できたからかもしれません。」
（的确，我曾经之所以想要远离这种约会的现场，逃避约会这个概念，大概是因为我能从潜意识中认识到许多人都掺杂着大量对后者的欲求。）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疏离的清晰：
「私はそういうものが好きではありません。私は好きではない物事や人物に遭遇すると、いつも一言も発さずにその场を离れ、そしてこの私が嫌悪する概念に印をつけ、从此敬谢不敏。」
（我不喜欢那种东西，我遇到不喜欢的事物和人物，总会一言不发地离场，并标记这个我所厌恶的概念，从此敬谢不敏。）
神渡准对此表示认同，他的回答依旧带着一种对人性的透彻洞察：
「その通りだ。しかし、人间の本性がそうさせる。大部分の『デート』は、多かれ少なかれ後者と切り离せない関系にある。」
（没错，但人性使然，大部分的约会都和后者或多或少脱不开干系。）
他的话语中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超越者的寂寥：
「茫茫たる人海の中で、自分自身の【半身】と呼べる者、互いに心意を通じ合える存在を见つけ出すことは、なんと困难なことか。特に、认知のレベルがすでに他の大多数を遥かに超えている存在にとっては、尚更である。」
（茫茫人海，要找到堪称自己的【半身】的人，能够彼此心意相通的存在，何其困难，尤其是认知层次已经远超其他人的存在，更是如此。）
他延伸了这个话题，描绘了一幅孤独的群像：
「それらは常に孤独だ。例えばお前、私、そして感知の层次を悠々と泳ぐ他の鲸鲛たち——それは画家であり、音楽家であり、雕刻家であり、哲学者であり、作家である。」
（它们总是孤独，比如你，我，还有一些在感知层面遨游的鲸鲨，它们是画家，音乐家，雕刻家，哲学家，作家。）
他的结论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冷静：
「曲高くして和す者寡し——これが我々の宿命であり、また我々の不幸でもある。」
（曲高和寡总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不幸。）
此时，久远寺有珠几乎是完全沉浸在了这番话语之中，这些言语如同精准的钥匙，打开了与她灵魂共鸣的锁孔。
她此前从未听过有人能如此清晰而深刻地阐述这种身处高处的孤独感，这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被理解。
「はい……认知レベルが极めて高い人、特に准様のような存在にとって、孤独は必然的なのでしょう。」
（是啊……认知层面极高的人，尤其是准大人这样的存在，孤独是必然的吧。）
水野姐妹也仿佛被这番话触动，不自觉地喃喃低语，她们虽然无法完全体会那种高度的孤独，却能感受到话语中蕴含的重量。
「そうだ。」
（没错。）
神渡准淡淡地肯定了水野姐妹的话，随后，他用一个更加具象化、甚至有些残酷的比喻，进一步阐释了这种孤独的根源：
「心得ておけ、常人を一步抜きん出るのは天才と呼ばれ、二步抜きん出れば狂人と呼ばれ、三步も抜きん出れば理解不能な狂人と见做される。」
（须知，超出常人一步是天才，两步就是疯子，三步就是不可被理解的狂人。）
他的比喻层层递进，揭示着认知差距带来的鸿沟：
「更に、十步、百步、千步も抜きん出た存在のことを言うまでもない。」
（更别提超出十步，一百步，一千步的存在。）
他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
「まるで、お前が远い昔の原始时代にタイムスリップし、原始人に、人类が巨大な鉄の鸟——つまり飞行机——に乗って天空を征服できると説くようなものだ。相手はもちろん、お前をでたらめを言う痴人だと思うに决まっている。」
（就像是你穿越回远古时期，和原始人讲人类能够搭乘巨大的铁鸟，也就是飞机征服天空，对方当然也会觉得你是个胡言乱语的痴人。）
他的话语最终落点于一种无可奈何的旁观者姿态：
「世界からあまりにもかけ离れ、あまりにも卓越しすぎているが故に、干渉することも难しく、自身の言説を证明することも难しい。」
（超出世界太多，太过出众，却又难以干涉，难以证实自己的言论。）
「そうして、结局は自らを高阁に束ね、静かに人々が现在の时代に翻弄され、一つ一つお前の予见した终点へと歩んでいくのを见守るしかなくなる。」
（于是便只能将自己束之高阁，静静地看着人们被当前时代裹挟，一个个走向你预料之中的终点。）
水野姐妹也好，久远寺有珠也罢，都静静地聆听着。
她们感到神渡准这番话，几乎是用了非常容易理解的言论和比喻，却深刻地揭示了一个关于认知隔离与孤独宿命的、令人感到无力的残酷事实。
「さて、话题を重苦しいものから外そう。」
（好了，把话题从沉重的事物上挪开吧。）
神渡准似乎并不打算让这顿早餐沉浸在过于严肃的氛围中。
他用筷子重新夹起一个表皮晶莹的饺子，优雅地咬了一口，注视着露出的、色泽诱人的三鲜馅料的断面，对久远寺有珠做了最后的总结：
「デートとは、私のここでの解釈では、そういうものだ。」
（约会，在我这里的诠释，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