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的情况稍好一些,至少他还是坐着的。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上,那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试图握紧拳头,想用力量来驱散这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却发现肌肉根本不听使唤。
“啊?”
一个呆呆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是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像个木桩子一样的大蠢。
他歪着脑袋,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佐木贤治,又看看瘫坐在地上的黑虎,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
似乎在他简单的世界观里,完全搞不明白刚才还气势汹汹要跟人拼命的两个老大,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两滩烂泥。
这声“啊?”
仿佛一个开关,总算让黑虎的魂魄回到了身体里。
他猛地喘了口粗气,然后又接连喘了好几口,像是要把刚才欠下的氧气全都补回来。
他晃了晃脑袋,甩掉眼前阵阵发黑的感觉,一扭头,就看到了跟个没事人一样,手里还攥着一个水囊的大蠢。
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你个蠢货!”
黑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过去,一把从大蠢手里夺过那个半旧不新的水囊。
他拧开盖子,也顾不上干不干净,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猛灌。
“咕咚!咕咚!咕咚!”
冰凉的清水顺着他的喉咙滑下,浇灭了他胸中的燥火,也让他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水珠顺着他粗犷的脸颊滑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他一边喝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妈的……吓死老子了……”
大蠢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后脑勺,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啊。”
黑虎一口气喝干了半囊水,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他随手把水囊丢给还躺在地上挺尸的佐木贤治,抹了把嘴,粗声粗气地说道:“贤侄,你小子胆子也忒肥了!刚刚那是谁?那是‘盲眼修罗’!为了几件破衣服,你连命都敢往上搭,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他的声音很大,既像是在训斥贤治,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仿佛声音越大,刚才那个吓得屁滚尿流的人就不是自己一样。
佐木贤治接过水囊,也学着黑虎的样子坐起身,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被黑虎这么一吼,他那根缺根弦的脑子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运转。
刚刚的场景像是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那个男人平淡的语气,那股让人无法反抗的压力,还有自己为了几件衣服就拔刀相向的愚蠢举动……
“嘶——”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比刚才被灵压压制时流得还要多。
他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鬼门关门口跳了一支极其滑稽的舞蹈,而且还是脸刹着地的那种。
只要那个男人稍微有点不耐烦,或者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碍眼,自己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具逐渐变凉的尸体了。
后怕,是真他娘的后怕啊。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然而,佐木贤治的大脑构造,显然不允许任何负面情绪停留超过一分钟。
恐惧来得快,去得也快。
反正那个叫米柴的“盲眼修罗”已经走了,自己也还活蹦乱跳的,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里的那点后怕立刻就被一种更加奇特、更加膨胀的情绪所取代。
他“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之前的萎靡一扫而空。
他将水囊往腰间一挂,双手叉腰,摆出一个自认为帅气无比的姿势,仰天发出一阵标志性的狂笑。
“哇咔咔咔咔!看到了吗,黑虎老大!”
佐木贤治一脸得意,仿佛刚刚取得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伟大胜利,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黑虎面前晃了晃,唾沫星子横飞:“两次!整整两次!我现在,可是从传说中的‘盲眼修罗’手中,二次生还的男人了!这个战绩,整个八十区,不,整个流魂街,还有谁?!”
黑虎本来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贤治的数落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一愣。
他看着眼前这个瞬间满血复活、神气活现的便宜贤侄,眨了眨眼,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但很快,他似乎也领悟到了其中的精髓。
对啊!
虽然过程是狼狈了点,是吓人了点,可结果是好的啊!
自己和贤治,不都活下来了吗?
而且,自己可不是像那些闻风丧胆的喽啰一样远远看着,自己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盲眼修罗”的面前!
跟他说了话!
甚至还被他的气势正面冲击了!
这……
这他妈说出去,简直是资历啊!
想到这里,黑虎脸上的惊魂未定也迅速被一股狂热的兴奋所取代。
他也跟着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学着贤治的样子,挺起胸膛,脸上堆满了与有荣焉的喜色。
“没错!哇哈哈哈哈!”
黑虎的笑声比贤治更加粗犷,“贤侄说得对!老子我,也是能直面‘盲眼修罗’,并且全身而退的强者了!从今天起,谁还敢说我黑虎没见过大场面?!”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互相吹捧,越说越兴奋,仿佛他们不是刚刚差点被吓尿,而是真的和一位绝世强者大战了三百回合,最终因对方惜才而握手言和。
“啊?啊!”
大蠢站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的迷茫之色更重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个人前一秒还像死狗,后一秒怎么就突然变得比过年还高兴。
他只能跟着附和性地发出无意义的音节,试图融入这诡异而热烈的气氛。
两个人的狂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笑完了,吹完了,那股虚假的豪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
黑虎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脸上的兴奋慢慢褪去,重新浮现出一丝茫然。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破败荒凉的景象,然后看向精神头十足的佐木贤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所以……贤侄啊,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额!”
佐木贤治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瞬间僵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就凝固成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是啊……
接下来,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