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转瞬即逝，锦州卫的空气愈发凝重。城楼上的士兵们日夜轮值，双眼布满血丝，却依旧挺直脊背，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城墙缺口处的修缮已近尾声，糯米浆混合石灰砌成的墙体坚如磐石，民夫们仍在环城地道中忙碌，铁锹撞击泥土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戚继光几乎未曾合眼，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城楼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城外的后金军营。他腰间的玄甲已重新擦拭干净，但暗褐色的血渍印记终究难以完全抹去，那是八百七十三名阵亡将士用生命刻下的印记，时刻提醒着他肩头的重任。
“将军，宁远卫回信了！”周岳手持信函，快步登上城楼，脸上带着一丝喜色与疲惫，“督师孙承宗大人已令水师从海上运送弹药粮草，预计五日后可抵达锦州卫外海；陆路援军也已启程，只是后金骑兵在沿途袭扰，行进速度较慢，恐需七日才能赶到。”
戚继光接过信函，快速浏览一遍，眉头微蹙：“水师虽快，但若要将物资运进城内，需先突破后金的海上封锁；陆路援军路途遥远，怕是难解燃眉之急。”他抬头望向远方，隐约可见地平线尽头扬起的尘土，“朝鲜援军怕是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斥候便策马疾驰而来，高声禀报：“将军！朝鲜一万大军已与后金费英东所部汇合，此刻正列阵于城外十里处，后金军营也已拔营，五万大军齐聚城下，看这架势，是要发起总攻了！”
城楼上的士兵们闻声望去，只见城外平原上，后金与朝鲜联军阵列森严，后金的黑旗与朝鲜的白flag（此处指朝鲜传统旗帜）交错排列，骑兵、步兵、炮兵依次展开，绵延数里，气势骇人。努尔哈赤身着黄金甲胄，立于阵前高台之上，目光如炬，直逼锦州卫城墙。
“全军听令！”努尔哈赤的声音通过传令兵传遍全军，“锦州卫已是瓮中之鳖，今日破城之后，允许劫掠三日！”
联军士兵们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士气高涨。随着努尔哈赤一声令下，数百门火炮同时开火，炮弹如雨点般砸向锦州卫城墙，烟尘弥漫，砖石飞溅，刚修缮好的墙体又出现了裂痕。
“举盾！”城楼上的校尉高声呼喊，士兵们迅速举起厚重的盾牌，组成一道坚实的屏障。炮弹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不少士兵被震得虎口发麻，却依旧死死守住阵地。
“火炮还击！瞄准敌军炮兵阵地！”戚继光冷静下令。城楼上的明军火炮随即开火，炮弹呼啸着飞向联军阵营，爆炸声此起彼伏，不少后金炮兵被炸得血肉模糊，联军的炮击节奏顿时被打乱。
但联军兵力雄厚，很快便调整过来，步兵在骑兵的掩护下，推着云梯，向城墙发起冲锋。他们踏着护城河上临时搭建的浮桥，密密麻麻地涌向城墙脚下，手中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弓箭手准备！”戚继光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弓箭手弯弓搭箭，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射向冲锋的联军士兵。惨叫声接连响起，不少士兵中箭倒地，后续的士兵却依旧悍不畏死地向前冲。
朝鲜军队的表现正如戚继光所言，战力低下，面对明军的箭矢，不少士兵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却被身后的后金士兵用刀逼着前进。一时间，联军阵营中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将军，敌军阵脚松动，要不要派敢死队出城突袭？”周岳问道，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
戚继光摇摇头：“不可，敌军主力未损，贸然出击只会徒增伤亡。传令下去，严守城墙，待敌军靠近云梯，再用滚石、热油招呼。”
周岳领命而去。很快，联军士兵便冲到了城墙脚下，开始架设云梯。城楼上的明军立刻扔下滚石、热油，滚烫的热油浇在联军士兵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不少士兵从云梯上摔落，当场毙命。
但后金士兵极为凶悍，不顾伤亡，依旧拼命攀爬。一名后金将领身手矫健，已然爬上城墙，挥舞着弯刀砍向明军士兵。周围的明军士兵立刻围了上去，刀光剑影中，那名后金将领寡不敌众，最终被乱刀砍死，尸体从城墙上摔落。
战斗异常惨烈，双方死伤惨重。城墙上的明军士兵不断倒下，后续的士兵立刻补位，鲜血顺着城墙流淌，在地面汇成溪流。联军的冲锋一波接着一波，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明军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将军，西侧城墙出现缺口，敌军快要攻上来了！”一名校尉急匆匆地跑来禀报，脸上满是焦急。
戚继光心中一沉，立刻带领一队亲兵赶往西侧城墙。只见城墙一处缺口已被联军撕开，数十名后金士兵正从缺口涌入，与明军士兵展开激烈的巷战。
“随我杀！”戚继光拔出佩刀，玄甲翻飞，率先冲入敌阵。他的刀法精湛，刀光闪过，几名后金士兵应声倒地。亲兵们紧随其后，与明军士兵合力，向涌入的联军士兵发起反击。
巷战中，明军依托街道两侧的房屋，与联军展开周旋。百姓们也自发加入战斗，青壮年手持锄头、扁担，与士兵们一同抗击敌军，老弱妇孺则在后方运送物资、救治伤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喊杀声，锦州卫城内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周岳带领敢死队赶来支援。五百名敢死队员个个身着轻甲，手持利刃，如猛虎下山般冲入敌阵，很快便将涌入缺口的联军士兵斩杀殆尽。
“快，用砖石堵住缺口！”戚继光下令。士兵们与民夫们立刻行动起来，将早已准备好的砖石、木料运往缺口处，迅速将缺口堵住。
喘息之际，一名斥候前来禀报：“将军，察哈尔部回信了！他们同意出兵袭击朝鲜援军后路，但要求我军先送去一万两白银作为定金，否则不予出兵。”
“察哈尔部这是趁火打劫！”周岳怒声道。
戚继光脸色平静，心中早已料到。他沉吟片刻，道：“答应他们的要求，立刻从府库中提取一万两白银，派快马送往察哈尔部。眼下局势危急，只能暂且容忍。”
周岳虽有不满，但也明白其中利害，点头道：“末将这就去办。”
战斗持续到黄昏，联军的冲锋终于暂缓。努尔哈赤见锦州卫防守依旧坚固，死伤惨重却未能破城，心中怒火中烧，却也只能下令撤军，明日再攻。
联军退去后，锦州卫城内一片狼藉。城墙之上，尸体遍地，鲜血染红了砖石；街道上，受伤的士兵与百姓随处可见，哀嚎声不绝于耳。士兵们疲惫地坐在地上，不少人靠在墙角便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与泪痕。
戚继光踏着血迹，走遍全城，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一阵刺痛。此战，明军又阵亡了三百余人，重伤五百余人，兵力愈发捉襟见肘。而联军虽伤亡更重，但凭借雄厚的兵力，明日的进攻只会更加猛烈。
“将军，府库中的白银已不足五千两，粮草也仅够支撑两月，药品更是短缺，不少重伤士兵因无法得到及时救治，已经牺牲了。”负责后勤的主簿前来禀报，声音带着哭腔。
戚继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坚定：“粮草方面，严格执行配给制，将士与百姓一视同仁；药品短缺，便让郎中带领百姓采集草药，尽力救治伤员；至于白银，先将城内富户的钱财登记在册，向他们借调，战后由朝廷归还。”
“可是将军，富户们怕是不愿借调啊。”主簿面露难色。
“如今城池危在旦夕，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若不愿借调，便告知他们，一旦城破，后金士兵绝不会留情。”戚继光语气沉重，“此事由你负责，务必在今夜办妥。”
“末将遵命。”主簿领命而去。
夜色渐深，锦州卫城内渐渐安静下来，唯有偶尔传来的伤员哀嚎声，以及民夫们修补城墙的声响。戚继光独自站在北门城楼，寒风吹拂着他的战袍，他望着城外漆黑一片的联军军营，心中思绪万千。
察哈尔部能否按时出兵？宁远卫的援军与物资能否及时抵达？明日联军的进攻，明军能否抵挡得住？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但他知道，此刻他不能有丝毫退缩，唯有坚守到底，才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周岳匆匆赶来：“将军，好消息！科尔沁部派使者送来消息，他们已休整完毕，明日便会出兵，袭击联军的右翼，牵制敌军兵力！”
戚继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太好了！传我命令，明日联军进攻时，右翼交由科尔沁部牵制，我们集中兵力防守左翼与正面；同时，让敢死队做好准备，待联军阵脚大乱时，从地道出击，直捣敌军粮草大营！”
“末将遵命！”周岳精神一振，立刻下去安排。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城外便传来了震天的鼓声。联军再次列阵城下，努尔哈赤依旧立于高台之上，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神情。他挥手示意，联军的火炮再次开火，新一轮的进攻开始了。
明军早已严阵以待，城楼上的火炮与弓箭交替发射，顽强抵抗着联军的冲锋。就在战斗陷入胶着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喊杀声，科尔沁部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直扑联军右翼。
联军右翼顿时大乱，不少士兵纷纷转头迎战科尔沁部骑兵。努尔哈赤见状，怒不可遏，立刻下令分兵抵挡。联军的兵力被分散，进攻的势头顿时减弱。
“就是现在！”戚继光大喝一声，“敢死队出击！”
早已埋伏在地道中的五百名敢死队员，接到命令后，迅速从城外的隐蔽出口冲出，如尖刀般直插联军的粮草大营。联军粮草大营的守卫猝不及防，很快便被敢死队击溃。
“放火！”敢死队队长一声令下，士兵们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把，扔向堆积如山的粮草。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联军的粮草大营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不好！粮草大营着火了！”联军士兵们见状，顿时军心大乱。粮草被烧，意味着他们无法长期围困锦州卫，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努尔哈赤看到粮草大营燃起的大火，脸色铁青，猛地拔出佩刀，怒吼道：“废物！连粮草都守不住！”他深知粮草的重要性，立刻下令撤军，回援粮草大营。
“联军撤军了！”城楼上的明军士兵们见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戚继光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联军虽退，但主力未损，待他们重整旗鼓，定会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而且，察哈尔部的援军尚未抵达，宁远卫的物资也还在路上，锦州卫的危局，并未完全解除。
他转身下令：“传令下去，打扫战场，救治伤员，修补城墙；密切关注联军动向，防止他们再次突袭；同时，派人接应敢死队，务必确保他们安全返回。”
阳光再次洒在锦州卫的城墙上，虽然依旧布满伤痕，但在晨光的映照下，却多了一丝生机。戚继光手握佩刀，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但只要将士同心、百姓支持，他就有信心守住这座城池，守住大明北疆的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