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卫的晨光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穿透硝烟弥漫的空气,洒在满目疮痍的城墙上。断裂的云梯斜插在城头,暗红的血迹与焦黑的箭杆交织,昨夜激战的痕迹触目惊心。戚继光一身铠甲染血,战袍被划开数道裂口,他沿着城墙缓步前行,目光扫过那些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将军,伤员已尽数安置至城内医馆,阵亡将士的遗体正在清点收殓。”周岳快步跟上,声音沙哑,眼底布满血丝。连续两场恶战,他麾下将士折损近千,此刻脸上满是倦色,却依旧保持着军人的挺拔姿态。
戚继光点头,停下脚步俯瞰城内。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有的抬着担架穿梭街巷,有的烧水备药,还有的默默清理着街道上的碎石与血迹。孩童们躲在屋角,怯生生地望着这些守护家园的将士,眼中既有恐惧,更有崇敬。
“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按最高规格发放,每家每户亲自登门慰问。”戚继光沉声道,“伤兵无论官阶高低,一律悉心医治,药材优先供应。另外,打开粮仓,赈济城内百姓,此战他们亦付出良多。”
“末将遵命!”周岳应声,转身欲走,却被戚继光叫住。
“告知各部将领,辰时三刻,中军帐议事。”戚继光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下虽获大胜,但隐患未除,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辰时三刻,中军帐内烛火依旧明亮,将领们依次入座,个个面带倦容,却神色肃穆。案几上摊开的地图,已被标注得密密麻麻,黑松林与锦州卫周边的地形一目了然。
戚继光居于主位,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此战虽胜,却只是权宜之计。努尔哈赤退守沈阳,察哈尔部虽退,却仍在漠南徘徊,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军伤亡两千三百余人,兵力折损近三成,必须尽快补充兵员,修缮城防。”
他目光扫过众将:“周岳,你负责招募锦州卫及周边州县的青壮,补充兵力,同时加紧训练新兵,务必在一月之内形成战力。”
“末将遵命!”周岳起身领命。
“李将军,你率人修缮城墙,加固城门,在城墙外侧挖掘壕沟,增设箭楼与炮台。城内粮草与兵器,务必清点入库,妥善保管,以防不测。”
左翼将领李诚抱拳应道:“请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水师此次奇功,当予以嘉奖。”戚继光继续说道,“传令水师将领,休整三日,之后沿渤海巡逻,严密监视后金水师动向,防止其从海路偷袭。”
部署完毕,众将领纷纷领命退出,中军帐内只剩下戚继光一人。他望着地图上后金的疆域,眉头紧锁。努尔哈赤雄才大略,此次失利只会让他更加警惕,下次来犯,必定是倾巢而出,锦州卫将面临更大的危机。
正当戚继光沉思之际,帐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将军,京城派来的使者已到城外,请求入城。”
戚继光心中一动,随即道:“有请。”
片刻后,一名身着锦袍的宦官在亲兵的引领下走进中军帐,身后跟着两名随从,神色倨傲。见到戚继光,宦官并未行礼,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咱家奉兵部尚书大人之命,前来查验锦州卫战况,同时传达朝廷旨意。”
戚继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并未发作,只是拱手道:“有劳公公远道而来,战况文书已然备好,请公公过目。”
宦官接过文书,草草翻阅了几页,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戚将军倒是好大的胆子,未经朝廷允许,便擅自主动出击。虽说侥幸获胜,却也折损了不少兵力,万一战败,锦州卫失守,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
戚继光面色平静:“兵者,诡道也。当时后金先锋兵临城下,若坐以待毙,锦州卫迟早被破。末将此举,乃是为保大明疆土,虽有风险,却不得不为。”
“哼,强词夺理。”宦官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展开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州卫总兵戚继光,擅自兴兵,虽有小胜,然违逆军令,着降职一级,罚俸半年。令其严守锦州卫,不得再擅自出战。钦此。”
帐内气氛瞬间凝重,戚继光身后的亲兵个个怒目而视,却被戚继光以眼神制止。他缓缓跪下接旨:“臣,遵旨。”
宦官宣读完圣旨,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戚将军,朝廷念你往日有功,此次并未重罚,你当好自为之。”说罢,便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待宦官离去,周岳怒气冲冲地走进帐内:“将军,这朝廷也太不公了!您舍生忘死守住锦州卫,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口气怎能咽下!”
戚继光缓缓起身,神色平静无波:“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不必多言。”他心中清楚,朝中党争激烈,此次降职,未必是兵部尚书的本意,背后定然有势力在暗中作梗。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日午后,斥候再次带来紧急消息:“将军,察哈尔部与后金暗中勾结,约定半月后再次联合出兵,此次后金出兵八万,察哈尔部出兵五万,共计十三万大军,欲一举攻破锦州卫!”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得中军帐内众将面色惨白。十三万大军,而锦州卫明军经过两场恶战,兵力仅剩六千余人,即便补充新兵,一月之内也难以形成战力,双方兵力悬殊至极。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李诚忧心忡忡地说道,“十三万大军,就算锦州卫城墙坚固,也难以抵挡啊!”
众将领纷纷附和,脸上满是绝望。就连一向沉稳的周岳,此刻也眉头紧锁,不知所措。
戚继光沉默良久,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事到如今,唯有死战到底!但仅凭我军之力,断难抵挡。周岳,你立刻派人前往宁远卫,向袁崇焕求援,请求他速派援军支援锦州卫。”
“袁崇焕将军会出兵吗?”一名将领担忧地问道。宁远卫与锦州卫虽同为北疆重镇,但平日里各守一方,袁崇焕能否摒弃前嫌,出兵相助,还是个未知数。
“眼下唯有一试。”戚继光道,“书信中务必言明锦州卫的危急处境,若锦州卫失守,宁远卫唇亡齿寒,后金下一步必定会攻打宁远卫。”
周岳应声:“末将领命,这就去办!”
“另外,”戚继光继续说道,“加紧招募新兵,同时动员城内百姓,凡年满十五至五十的男子,皆可参军,发放兵器,加以简单训练,补充兵力。城防修缮务必加快,多备滚石、擂木、火油等守城物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我命令,即日起,锦州卫实行宵禁,严查城内奸细,防止后金与察哈尔部的细作传递消息。同时,加固粮仓与兵器库的守卫,确保后勤无忧。”
众将领见戚继光神色坚定,心中的绝望渐渐被斗志取代,纷纷抱拳应道:“末将遵命!”
接下来的日子,锦州卫城内一片忙碌。百姓们踊跃参军,短短数日便招募到三千余名青壮,周岳与李诚亲自负责训练,虽然时间仓促,但这些青壮大多熟悉地形,又怀着保卫家园的决心,进步神速。
城墙之上,工匠们日夜赶工,破损的城墙被重新加固,壕沟挖得更深,箭楼与炮台也增设了不少。滚石、擂木堆满了城头,火油与火药也准备充足,城内军民同心,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然而,就在援军迟迟未到,锦州卫全力备战之际,城内却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一些被后金收买的奸细,暗中散布谣言,称锦州卫必定失守,劝百姓们早日逃离,甚至试图破坏守城物资。
一日深夜,两名奸细趁着夜色,潜入粮仓,试图纵火焚烧粮草,却被早已埋伏在附近的亲兵当场抓获。经过审讯,两名奸细供出了城内其余奸细的名单,共计二十余人,皆是城内的商户与流民。
戚继光当即下令,将所有奸细全部抓获,公开处斩。刑场上,百姓们群情激愤,纷纷唾骂这些卖国求荣之辈。经此一事,城内的谣言不攻自破,军民的斗志更加高昂。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后金与察哈尔部约定出兵的日子越来越近,而宁远卫的援军却依旧杳无音讯。周岳派出的信使接连返回,皆称袁崇焕以宁远卫兵力不足为由,拒绝出兵支援。
这个消息如同泼了一盆冷水,让城内军民的士气再次低落。六千余名明军,加上三千余名未经实战的新兵,面对十三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中军帐内,戚继光望着地图,神色凝重。他知道,袁崇焕拒绝出兵,或许有自己的难处,但锦州卫已是危在旦夕,若再无外援,此次恐怕真的难以支撑。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亲兵的欢呼声:“将军,援军!是山海关的援军到了!”
戚继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起身冲出帐外。只见锦州卫城外,尘土飞扬,一支大军正缓缓驶来,旗帜上“秦”字赫然醒目。
为首一员大将,身披银甲,手持长枪,正是山海关总兵秦良玉。她见到戚继光,勒马拱手道:“戚将军,听闻锦州卫危急,秦某率五千白杆兵星夜赶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戚继光心中大喜,连忙拱手还礼:“秦将军来得正好,锦州卫正需援军相助!有将军在此,此战必胜!”
秦良玉率军入城,城内军民见援军到来,欢呼声震天动地。白杆兵个个骁勇善战,久经沙场,他们的到来,无疑给锦州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秦良玉入城后,立刻与戚继光商议御敌之策。秦良玉道:“后金与察哈尔部兵力雄厚,正面硬抗难以取胜。我军可利用锦州卫的地形,坚守不出,消耗敌军兵力,待其疲惫之际,再寻机反击。”
戚继光点头赞同:“秦将军所言极是。我已命人在城外设下多处埋伏,待敌军攻城受挫,伏兵四起,定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调整部署,将白杆兵布置在城墙正面,明军主力与新兵分别防守两侧,同时加强城外伏兵的力量,一场大战,已然箭在弦上。
夜色再次降临,锦州卫城内灯火通明,军民们枕戈待旦,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生死决战。戚继光与秦良玉并肩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漆黑的夜空,眼中满是坚定。他们知道,这一战,不仅关乎锦州卫的存亡,更关乎大明北疆的安危,只能胜,不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