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初定方略，疏补相济
晨光彻底驱散了秦家小院最后一丝夜色，药香混合着晨露的清新气息，在房间里静静流淌。
林辰行针完毕，秦远山面上那细微的抽动已平复下去，呼吸似乎比之前又绵长了少许。秦雨烟拧干温热的软巾，再次为父亲擦拭额角与脖颈，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林医生，”她转过身，眼中之前的慌乱已被一种沉静的求知欲取代，“您昨夜留下的方子，我已看过。其中几味主药，如黄芪、当归，看似仍是补益，但与赤芍、地龙、川芎等活血通络之品相伍，用意是否就在您方才所说的‘通中寓补’？”
林辰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能这么快抓住方剂君臣佐使搭配的核心，此女在药学上的悟性确实不凡。“不错。”他走到桌边，示意秦雨烟将两张药方都铺开，“你看这第一张方，重用生黄芪，大补元气，气足则血行，是为君药。当归尾活血而不伤血，赤芍、川芎、桃仁、红花助其活血祛瘀，地龙通经活络，力专善走，周行全身，共为臣佐。此方脱胎于古方‘补阳还五汤’，正合伯父当前气虚血瘀，经络阻塞之病机。”
他的指尖在药名上划过，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方之妙，不在峻猛攻伐，而在徐徐图之。以黄芪之补，催动诸活血药之力，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待得经络中瘀滞渐消，气血自然得以输布，萎靡的肢体方能重获濡养。”
秦雨烟凝神细听，目光在药方与林辰之间来回移动。这些药材她大多熟悉，秦家祖传方剂中亦常使用，但如此配伍，如此清晰地指向“通络”而非单纯“补虚”，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她过去所学，仿佛一直是隔靴搔痒，未曾触及真正核心。
“那…这第二张方剂，”她拿起那张新写的，上面多了几味她不太熟悉的药材，“加入了穿山甲、水蛭粉末，还有这‘地精草’……药性似乎更为峻烈？”
“穿山甲搜风通络，力达关节深处；水蛭破血逐瘀，善清脉络中陈年瘀堵。二者皆为攻克顽固瘀结之要药。”林辰解释道，“至于地精草……”他略微停顿，看向秦雨烟，“此药生于极阴之地，性寒凉，却独能化解一种缠绵难愈的‘阴蚀之毒’。我观伯父脉象，邪毒深伏，非一般清热解毒之品可解，故以此试探。”
“阴蚀之毒……”秦雨烟轻声重复，心头一紧。她想起父亲当年受伤归来时，伤处并非简单的筋骨损伤，还伴有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蔓延，虽然后来消退，但父亲的身体就是从那时起急转直下。难道……
林辰没有继续深入解释邪毒的来源，转而道：“这两张方子，并非同时使用。第一张方，需连服七日，待你父亲体内气血稍振，脉络初步通畅，能承受更峻猛的药力后，再酌情加入第二张方中的几味主药。治疗需如排兵布阵，步步为营。”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煎药的要诀：“黄芪需先煎，文火慢炖半个时辰，取其浑厚之气。后下诸药，武火煮沸，文火再煎两刻。最后兑入黄酒一两为引，助药力通行十二经脉。” 他写得很慢，确保秦雨烟能看清每一个字，“水量、火候、时间，差之毫厘，药效便可能谬以千里。尤其是加入水蛭粉后，切忌久煎，需待汤药将成时冲服。”
“我记下了。”秦雨烟用力点头，将每一个细节牢牢刻在心里。这不仅仅是煎药，更是拯救父亲生命的战役，容不得半点疏忽。
“方中地精草一味，”林辰写完，补充道，“你家中或许没有备存。我‘辰瑶诊所’的楚瑶姑娘精于药材辨识与炮制，她那里应有品质上乘之物。若你方便，可去寻她。”
“楚瑶姑娘…”秦雨烟记下了这个名字。能让林医生如此信任，专门提及，这位楚姑娘定然也不简单。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腰间别着旱烟袋的中年汉子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雨烟丫头？在不在家？我听着院里好像有动静……”
来人是住在隔壁的老街坊，名叫赵德柱，在街口开了间杂货铺，为人热心肠，平时没少帮衬这对艰难的父女。
“赵叔，我在。”秦雨烟连忙应声，迎了出去。
赵德柱一眼看到屋内的林辰，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对秦雨烟说：“丫头，你爹他……好些了？” 他之前也见过秦雨烟为父亲遍请名医，却一次次失望而归。
秦雨烟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虽然很淡，却如同破开阴云的光：“赵叔，这位是林辰林医生。我爹…他的病，有希望了。”
“真的？！”赵德柱眼睛一亮，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太好了！秦老哥躺了这么多年，总算…总算…”他有些激动地搓着手，看向林辰的眼神充满了感激，“林医生，多谢您！您可是我们看着雨烟这丫头苦过来的…”
林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赵德柱又关切地问：“那…诊金和药费方面，丫头你要是紧张，跟赵叔说，街坊邻居都能凑点……”
“暂时还够，谢谢赵叔。”秦雨烟心中温暖，婉拒了好意。秦家虽没落，但祖上还是有些积蓄，只是这些年为了给父亲治病，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如今看到希望，她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送走千恩万谢的赵德柱，秦雨烟回到屋内，发现林辰正在检查她之前整理好的药材。他捻起一小撮黄芪片看了看，又闻了闻当归的气味。
“药材保存尚可，但黄芪年份稍欠，补气之力略逊。下次若去楚瑶处，可一并更换。”他放下药材，语气平淡地指出。
“是。”秦雨烟没有丝毫被挑剔的不满，反而更加庆幸。有林医生这般火眼金睛，父亲的治疗才能万无一失。
林辰看了看天色：“今日便到这里。按方煎药，辰时喂服。我傍晚再来行针。”
“林医生，我送您。”秦雨烟连忙道。
“不必，留步照顾伯父。”林辰摆手，提起药箱，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秦雨烟站在门口，直到那身影看不见，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屋内。她没有丝毫耽搁，立刻拿着药方，开始称量第一剂汤药所需的药材。
她的手很稳，神情专注。称好药，她按照林辰的嘱咐，先将黄芪放入陶罐，注入清水，置于小泥炉上，点燃了炭火。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罐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秦雨烟守在炉边，看着罐中清水渐渐泛起细小的气泡，药香开始一丝丝弥漫出来。
她想起林辰剖析病机时那笃定的眼神，想起他施针时那举重若轻的手法，想起父亲手指颤动、甚至因治疗而产生“瞑眩”反应的瞬间……这一切，都让她那颗在绝望中浸泡了太久的心，重新变得滚烫而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