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监控室的六块屏幕突然同时亮起红光,不是预警提示,是卫星影像传输时的像素噪点 —— 夕阳西沉后,瑞拉尼亚首都的光感骤降,高空中的卫星只能靠红外模式捕捉画面,将街头的人群、防暴警察都变成色块分明的剪影,像一幅用鲜血和铅灰涂抹的抽象画。
陈序的指尖死死抠着监控台的金属边缘,指节泛白。屏幕中央,代表抗议人群的暖黄色块与代表防暴警察的冷蓝色块僵持在教堂前的街道上,像两团即将相撞的星云。他还能在暖黄色块里找到几个熟悉的 “光点”—— 出租车司机伊万的黄色出租车,在红外模式下是醒目的亮黄色;穿校服的男孩举着的纸牌,因为反光材质,成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尖点;甚至能隐约看到有人手里举着的白玫瑰,在红外线下呈现出微弱的绿色,像他曾在文字里写的 “希望的萤火”。
“还在等什么?” 霍兰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却丝毫没有暖意,“米洛舍维奇不会主动让步,冲突是必然的 —— 这是‘变革’必须付出的代价。”
陈序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屏幕。冷蓝色块突然开始移动,不是向前推进,而是分成两队,绕到暖黄色块的两侧,像要形成包围。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刚想提醒叶晴注意警察的战术变化,最右侧的屏幕突然切换成前线线人传回的实时视频 —— 画面剧烈抖动,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的警笛声,镜头里,防暴警察的盾牌已经逼近抗议人群的前排。
“后退!我们只要对话!” 视频里传来伊万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坚定。他站在出租车顶上,手里还举着那半张《天命宣言》,试图用身体挡住逼近的盾牌。可下一秒,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伴随着一声闷响,伊万的身影从车顶消失,只剩下那半张纸飘落在地,被一只穿着防暴靴的脚狠狠踩住,纸张褶皱的边缘,还能看到 “面包与自由” 的残缺字迹。
“不 ——” 陈序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调整视频焦距,想找到伊万的身影,却只看到人群开始混乱,有人尖叫,有人试图冲上去救伊万,却被警察用警棍推开。
就在这时,中间的卫星屏幕突然出现一片刺眼的白色 —— 是催泪瓦斯。几枚白色的烟雾弹从冷蓝色块中抛出,落在暖黄色块的中心,瞬间扩散成大片白色区域,像在黄色的人群里泼了一盆漂白剂。红外模式下,白色烟雾里的暖黄色块开始四散奔逃,有些色块速度变慢,有些甚至直接瘫倒在地,成了静止的暗黄色点 —— 那是吸入催泪瓦斯后失去行动能力的民众。
“催泪瓦斯,非致命性武器,可控范围。” 霍兰德走到屏幕前,指尖在白色烟雾区域轻点,调出数据面板,“目前受伤人数预估 12 人,无死亡报告,在‘战略安全阈值’内。”
陈序却觉得喉咙发紧,像自己也吸入了催泪瓦斯。他切换到另一个前线摄像头 —— 这个镜头藏在教堂的窗户后面,能清晰看到街道上的场景:白色的烟雾还没散去,几个警察正拖着瘫倒在地的民众往警车方向走,其中一个民众穿着校服,正是之前举着纸牌的男孩,他的脸上还沾着泪水和灰尘,嘴角似乎有血迹,手里紧紧攥着的纸牌已经被撕成了两半,上面的 “天命” 二字被血渍染成了暗红色。
“血……” 陈序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指着屏幕上男孩嘴角的血迹,手指因为颤抖而不停晃动,“那是血!你说的‘非致命’,是让他们流血吗?”
霍兰德的脸色不变,只是关掉了那个摄像头的画面,切换回卫星影像:“个别冲突导致的皮外伤,算不上‘流血’。真正的变革,比这残酷得多 —— 你以为美国独立战争没有流血?法国大革命没有断头台?”
“可我写的不是战争!不是革命!” 陈序突然失控,一把挥开霍兰德的手,“我写的是‘和平诉求’!是‘面包与自由’!是让尼古拉的母亲能拿到药,让亚历山大的妹妹能上学!不是让他们流血!不是让孩子被警棍打!”
他的声音在监控室里回荡,走廊里的巡逻声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有人在门外偷听,却没人敢进来。叶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情报,脸色苍白:“线人传来消息,伊万被警察带走后,在警车里试图反抗,被警察用橡胶子弹击中了肩膀 —— 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情况。”
“橡胶子弹……” 陈序瘫坐在椅子上,脑海里闪过伊万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女儿发卡的画面。那个只是想让孩子喝上牛奶的司机,那个在演讲后坚持 “非暴力” 的普通人,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子弹,哪怕只是橡胶的。
中间的卫星屏幕突然闪过一个红色的点 —— 不是红外模式下的暖黄色,是真正的红色,像一滴血滴在白色的纸上。陈序猛地抬头,只见那个红色的点出现在冷蓝色块和暖黄色块的交界处,周围的暖黄色块瞬间静止,冷蓝色块也停下了动作,像都被这滴红色吓住了。
“是…… 是实弹?” 叶晴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她快速调出那个区域的高清摄像头 —— 画面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倒在地上,胸口有一个暗红色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里渗出,染红了周围的地面。旁边的警察和民众都愣住了,没人敢上前,只有风把地上的白玫瑰吹到了伤口旁边,白色的花瓣沾了血,变成了粉色。
“不是警察开的枪。” 霍兰德快速查看武器监测数据,“是未知组织的人,他们混在人群里,用改装手枪开的枪,想嫁祸给警察,挑起更大的冲突。”
可陈序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暗红色的血迹,看着白色的玫瑰花瓣被血染红,突然想起自己在《天命宣言》里写的 “白玫瑰是希望的象征”—— 现在,希望被染成了血色,他的文字,也跟着变成了染血的谎言。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卫星影像的电流声和陈序沉重的呼吸声。他看着屏幕上四散的人群,看着静止的警察,看着那滴越来越大的红色血迹,突然觉得胃里翻涌,冲进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干呕起来。冷水浇在脸上,却洗不掉眼前的血色,洗不掉脑海里男孩嘴角的血迹、伊万肩膀的伤口,还有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色身影。
当他回到监控室时,霍兰德已经开始布置后续计划:“让萨维奇团队发布声明,谴责未知组织的暴力行为,同时指责政府‘管控不力’;让国际媒体聚焦‘平民流血事件’,施压米洛舍维奇……”
陈序没有听,只是走到屏幕前,关掉了所有的影像 —— 卫星画面、前线视频、数据面板,只留下一片漆黑的屏幕。他靠在监控台上,闭上眼睛,却还是能看到那些血色的画面,像像素一样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再也无法抹去。
“我写的故事…… 变成了血。” 陈序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想起林溪在瑞士玫瑰园里的笑容,想起那些被他写进故事里的 “希望”,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 他用文字追求的 “面包与自由”,最终却要用别人的血来浇灌,而他,就是那个递出浇水壶的人。
监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叶晴走进来,递给他一张纸巾:“霍兰德已经联系了瑞士的医疗团队,让他们多派一名外科医生,万一…… 万一伊万能被救出来,还能有医生给他治疗。”
陈序接过纸巾,却没有用,只是攥在手里。他知道,这只是叶晴的安慰,像在染血的屏幕上画了一朵白色的玫瑰,看似温暖,却掩盖不了底下的血色。
屏幕虽然黑了,可那些血色的画面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突然明白,从他按下 “发送” 键的那一刻起,他的文字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它们变成了活生生的武器,变成了流血的导火索,而他,再也无法回头,只能在这屏幕上的血色里,一步步走向自己编织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