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边城江氏宗祠大殿。
天色刚刚才放亮,冷风从宗祠大殿的门外灌进来,吹得殿内烛火晃了晃。江烬站在测灵台前,十六岁的年纪,身形瘦弱,目视前方,站得笔直。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粗布劲装,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
他是江家边城分支的子弟,属于三代旁系,背后没有人撑腰。从小到大,灵根测试一次都没通过,主家早已就给他贴上了“废脉”的标签。
今天是每三年一次的灵根检测日,也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上台了。要是再过不了,这辈子就彻底和修行无缘了。
他左手紧紧攥着一块碎玉,缺失了一部分,灰扑扑的看不出花纹。这是他母亲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也是他和古家婚约的信物。十年来一直贴身带着,被体温焐得温热。
大殿里人不少。主家的长老们坐在高台上,族中核心子弟分列两旁。边城来的几个年轻人缩在角落,没人搭理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像空气一样。
江烬走向测灵台,台前的守卫抬手拦住了他:“名字。”
“江烬。”
“哪一支?”
“边城,江元松之子。”
守卫低头翻名册,笔尖顿了一下:“废脉名录,记过二次,备注不可参加测试。按规矩不能登台。”
江烬站着没动。
身后传来几声讥笑。
“又来丢人现眼?去年踩了狗屎都没用,今年还来?”
“人家有婚约啊,古家小姐还在等着呢,总得装模作样一下吧。”
“古家早想退婚了,拖着不过是给江家留点脸面,他自己倒当真了。”
闻言,江烬手指一紧,碎玉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抬头看向高台。执法长老彭烈坐在正中间,黑袍金边,腰间挂着铁戒——那是执法堂的权令,能打断弟子脊骨。
彭烈眼皮都没抬:“边城的废脉,不配再测灵。下去吧。”
江烬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江氏子弟,皆可测灵。族规第三条写着。”
彭烈这才看他一眼,冷笑一声:“族规也写了,资源有限,不得浪费在无灵之躯上。你连灵气都引不动,占着位置浪费资源给谁看?”
“我有资格参与测试。”江烬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楚。
“资格?”彭烈猛地拍桌,瞪着双眼,“我说你没有资格,就是没有资格!滚下去!”
殿旁两名守卫立刻上前,直接架住他胳膊。
江烬肩头一沉,猛地一挣,甩开两人,一步跨上测灵台。
全场哗然。
彭烈脸色一沉,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守卫再次扑上来。江烬侧身躲过,反手一把将测灵石握进掌心。
石头冰凉。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测灵石巴掌大小,灰白色,表面刻着引灵纹路。如果有灵根,石头会发光。光分五色:赤为火,青为风,蓝为水,黄为土,白为雷。没光,就是废脉。
江烬闭上眼,凝神静气。
掌心开始冒汗。
可测灵石一点反应都没有。
十息过去了,石面依旧灰白。
彭烈笑了起来:“我说什么来着?废物就是废物,登几次台都是浪费时间。”
江烬咬牙,深吸一口气,重新凝聚意念。
还是没光。
周围不适时宜的响起了一片嘲笑声。
“还抓着不放?捂热了也不会长出灵根。”
“赶紧扔了吧,别脏了测灵台。”
江烬还是没松手。
突然,胸口一阵剧痛。
像是被人用刀划开。他用手往怀里一模,胸口传出来一股温热,掏出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上测量台前放在怀里的碎玉裂开一道缝,鲜血顺着手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衣襟。
他没松手,握的更紧了些。
一滴血落下,砸在测灵台上。
测灵石,动了。
一丝赤红从底部浮起,像火星窜过纸面,一闪而逝。
但所有人都看见了!
高台上的几位长老同时脸色变了。
偏殿角落,一个穿黑袍的老者猛然抬头,低声惊呼:“太古焚天血脉……竟然真的存在——”
话还没说完,主位上方就有一道目光扫来。
古云海坐在那里,古家族长,金袍束发,眼神如刀。
他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了那黑袍长老一眼。
黑袍长老立刻闭嘴,退回阴影中。
彭烈已经站起身:“污秽之物污染测灵台,结果作废!来人,清台!”
两名执法弟子冲上台,要夺他手中的碎玉。
江烬死死攥着,鲜血顺着指节往下淌。
“滚下去!”一人怒喝,一脚踹在他膝盖弯。
江烬跪了半秒,又被拽起来,双臂被架住,硬生生拖下台。
他回头。
彭烈居高临下,嘴角还挂着冷笑。
古云海端坐主位,面无表情,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蝼蚁。
江烬指甲掐进掌心,血混着汗,在手腕上连成线。
他被狠狠摔在广场的石砖上。
膝盖被磕破了,火辣辣地疼。
没有人去扶他。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站稳了。
测灵石已经没了动静。血还在流,顺着小臂滴到脚边。
他盯着测灵台。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红光,不是幻觉。
他的血,能引动石头。
也许……他的血有问题。
或者,不是问题。
是某种东西。
彭烈站在台上宣布:“江烬,三次测灵失败,废脉定论。从今日起,从修行册里除名,不得再登测灵台。”
下面有人鼓掌。
“早该这样了,占着位置不干事还浪费资源。”
“还想娶古家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江烬没看他们。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血从袖口滑落,滴进石砖缝隙,渗进泥土里。
这时,古云海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全场:“婚约之事,另议。”
一句话,没说退,也没说留。
但谁都明白。
江家旁系的一个废脉,怎么可能配得上古家嫡女?
这门亲事,迟早要断。
江烬抬头,望向主位。
古云海已经起身,转身走向内殿。
背影冷漠,决绝。
彭烈走下高台,路过江烬时停了停。
“记住你的身份。”他说,“边城的狗,别总往城里跑。”
江烬没回答。
彭烈冷笑一声,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
江烬仍站在原地。
执法弟子收走测灵石,擦干净台面。血迹被抹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边城来的几个同族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
废物。
废脉。
一个即将被退婚的可怜虫。
他掌心还在疼。
那道伤口很深,几乎见肉。是碎玉割的?还是别的原因?
他低头看手。
血还没止。
忽然,指尖轻轻跳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游过。
转瞬即逝。
他猛地握紧拳头。
远处钟声响起,仪式结束。
他没走。
站了很久。
直到广场上只剩他一个人。
风吹起落叶,打在他脸上。
他抬起手,看着血从指缝滴落。
滴、滴、滴。
落在石砖上,积成一小滩。
血洼映出天空。
灰蒙蒙的。
然后,血面轻轻颤了下。
一丝极淡的红光,从血中浮起,像火星掉进油里,瞬间被吞没。
江烬瞳孔一缩。
他慢慢蹲下,用手指蘸了点血,在石砖上画了个圈。
血在圈里微微发亮。
三息后,熄灭。
他盯着那圈血迹,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这不是巧合。
他的血,能燃。
他缓缓站起身,擦掉手指上的血。
转身,朝宗祠大门走去。
刚走出十步,他停下来。
转过头。
测灵台空了。
江烬嘴角微微动了动。
他再次迈步,直接走出了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