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刚上班,覃允鹤就把写好的汇报材料交给了业务员小刘——小刘的字迹工整,他想让小刘抄写一遍,显得更重视。
刚到八点钟,总经理就带领各部门负责人来到了运销公司。大家刚坐下,总经理就开口说:“覃允鹤留下,其他人该干嘛就干嘛去。”
严肃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总经理看了一眼覃允鹤,见他面前空空的,就问:“让你准备的书面材料呢?”
“我让小刘抄写去了,可能还没写完,”覃允鹤赶紧解释,“大家先喝点水,稍等一下……”
话还没说完,小刘就把抄好的材料送了过来。覃允鹤看了一眼,就把小刘抄写的那份递给了总经理。总经理简单翻了翻,又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是我写的底稿。”覃允鹤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抖了抖手里的底稿。
总经理伸手把底稿也拿了过去,翻看了几页说:“允鹤的字写得不错嘛!挺工整的正楷。这样吧,今天来就是听你汇报,你把今年运销公司的工作计划安排,跟大家说说,让大家看看你的安排有没有亮点。好了,时间交给你。”说完,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然后示意覃允鹤开始汇报。
覃允鹤没有照着稿件念,而是脱稿汇报——因为材料是自己写的,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汇报时,他没有那些“之乎者也”的套话,也没有刻意停顿“大喘气”,而是语言流畅地向在座的各位做了汇报。大家听完后,相互看了看,然后都把目光投向总经理。总经理也环视了一圈众人,问道:“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都觉得覃允鹤的计划“准备充分”“措施得当”,一致认为:“只要按照这个方案执行,今年的指标任务肯定能完成。”
等大家议论完,总经理做了总结性讲话。讲到最后,他调侃地问覃允鹤:“允鹤,是不是还欠大家一场酒啊?”
覃允鹤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清楚地知道,这又是总经理在“考”他,故意出难题——如果安排大家去招待所吃饭喝酒,必然会落下“用公款大吃大喝”的把柄;可不去招待所,把大家请到家里也不合适。他想了一下,对总经理说:“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家里过年剩下的菜还有不少,外面现在也有卖现成菜肴的,我去买一点,再从家里拿一点,中午就在办公室里吃火锅。火锅汤底我来调配,我配的火锅,没人能比——当年我配的火锅,冯书记吃过以后,还特意想把我调到招待所当厨师呢!”
“那你怎么没去?”总经理好奇地问。
“那时候我已经在生产调度统计员的岗位上了,谁还愿意去当厨师啊!”覃允鹤笑着回答。
“允鹤说的这事,我听冯书记提起过,”总经理看了覃允鹤一眼,接着又问,“最近去看过冯书记没有?”
“还没呢!”覃允鹤说,“年前年后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没来得及去。过两天就去,反正不出正月都算拜年。”
两人正说着话,准备好的菜已经送了过来。小刘拿来两瓶酒,覃允鹤一看,赶紧让小刘回去换酒:“去我值班室,把那两瓶汾酒拿来。”大家一看小刘拿来的汾酒,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这在当时可是“控办酒”,按规定招待是不允许用这种酒的,今天能在覃允鹤的办公室里喝到,简直想都不敢想。覃允鹤见大家一脸吃惊,赶紧风趣地解释:“这酒是别人送的,放在家里太占地方,就拿到办公室来了,专门用来招待贵客。今天大家齐聚运销公司,都是贵宾,就把这酒开了,请大家多担待!”
“我听说允鹤的办公室里藏着青岛一啤的啤酒,”总经理看着覃允鹤,故意问了句不该问的话,“拿出来让大家尝尝呗?”
覃允鹤愣了一下,马上回答:“嗨呀!这是谁的嘴这么‘贱’,到处瞎传?我这里哪有什么一啤的啤酒啊!这种啤酒只有你们这种高级领导才能喝到,我这儿只有二啤的,大家要是不嫌弃,就喝这个?”
“喝!”众人纷纷附和,“青岛啤酒一般人根本喝不到,能在允鹤的办公室里喝到二啤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覃允鹤听出总经理的话里带着点冷嘲热讽,就没再接话茬。
酒过三巡后,大家逐个向总经理敬酒。总经理喝了一瓶啤酒后,说自己还有事,起身就走了,大部分人也跟着一起走了,只有李副经理和财务科长留了下来,继续跟覃允鹤聊天。李副经理对覃允鹤今天的表现很满意,说:“看到今天这个结果,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财务科长也坦言:“我刚进门的时候,看见覃经理面前连一张纸都没有,还以为你没准备材料,当时就觉得坏了,你肯定要被免职了,紧张得我手心都出汗了。现在总算像过关一样,熬过去了!”
送走李副经理和财务科长后,覃允鹤独自沉思了很久:今天这事,算是侥幸过关了。可得罪了总经理,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虽说自己的工作能力不需要靠别人扶持,但如果总有人在背后使绊子,工作起来也会非常吃力。他心里清楚:有些人能力不行,可在背后整人的本事却不小;他们整天在背后说三道四,而总经理又是个“软耳朵”,经不住别人念叨——今天他虽然表了态,说不定明天就会变卦。“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君臣关系,可现在他和总经理“帅将不和”,同样难成大事。想了半天,他只觉得心里郁闷,就想去安厂长的办公室坐坐,跟安厂长聊一聊,或许能释放一下心里的压抑。
走进安厂长的办公室,覃允鹤看见安厂长正在写东西,就调侃了一句:“怎么,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写‘作业’啊?”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安厂长见覃允鹤来了,赶紧起身,摘下眼镜,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快坐快坐!”接着回了他一句:“写什么作业啊,我在写提前退休申请。”
覃允鹤睁大眼睛看着安厂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你也到退休年龄了?”
“还没到呢,”安厂长叹了口气,“是实在干不下去了。”
“身体不行了?”覃允鹤又问。
“身体倒还可以。”安厂长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啊?”覃允鹤追问。
“现在这工作,根本没法干了……”安厂长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转身走到门口关上了房门,然后回过头,压低声音向覃允鹤诉苦:“你不知道,现在上面的领导根本不按规矩来!我上次出差的时候,大领导竟然请副厂长他们喝酒,还说‘你们辛苦了’。结果呢?工作不但没上去,下面的人反而有了底气,我安排的工作根本落实不下去,最后还导致两炉产品成了废品。出了这种事,本来该找原因,可经过分析发现:是副厂长他们遵照上面领导的‘指示’,说要‘节约挖潜降成本’,擅自改了生产配方,才导致废品太多,成本反而上升了!可领导却不讲道理,硬是把责任推给别人,在干部会议上大放厥词,说什么‘管理出了漏洞’,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这个厂长头上!如果上面不私下请副厂长他们吃饭喝酒,不鼓励他们‘大胆改革创新’,能出这种事吗?问题找到了,本该纠正,可领导还在鼓励下面‘创新’——如果脱离了科学研究,盲目改变成熟的技术,那是要付出代价的!一项科学技术成果,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次失败才能成功,随便改动技术,不失败才怪!”
安厂长这番“哭诉式”的叙述,把碳化硅厂的问题根源说得明明白白:关键就在于上面的领导乱插手,让下面的人“大胆革新”,却绕开厂长直接安排副厂长和技术人员——既然这样,还要厂长干什么?直接让副厂长负责不就行了?厂长成了摆设,工作怎么可能搞得好?覃允鹤听完后,也觉得安厂长确实干不下去了,“提前退休”对他来说,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他看着碳化硅厂的处境,又想到自己运销公司的情况:虽然领导还没对运销公司“插手到底”,但如果总是靠“猜想”来定规矩、画条条框框,迟早也会把运销公司推向绝境。
覃允鹤安慰了安厂长几句,却没提自己的苦衷——他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再给安厂长“火上浇油”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没法改变安厂长的去留,还是别干涉别人的事,站在“圈外”比较好。于是,他找了个“还有事要处理”的借口,就离开了安厂长的办公室。
本来是想找个人诉诉苦,没想到却遇到了比自己更痛苦的人。覃允鹤摇着脑袋,苦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想冷静一会儿,捋一捋思路,好好想想今后该怎么做:既不能走安厂长的老路,可自己难道也要选择“隐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