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十分,天际依旧漆黑,但东方已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鱼肚白般的灰线,预告着黎明将至。江城仍在沉睡,但对于某些身处阴影中的人而言,这个夜晚,或许格外漫长。
研究院监控室内,李阳面前的四块屏幕依旧闪烁,但内容已与他脑海中的计划融为一体。他像一位手术台前的主刀医生,又像一位即将发动奇袭的统帅,目光沉静,手指稳定,正在精密地操控着一场无形的、跨越空间的“神经外科手术”。
目标是“心灵方舟”心理咨询工作室的整个电子与安防系统。目的不是摧毁,而是植入一个“噩梦”。
他首先调用的是“鹰眼”提供的、一组极其特殊的渗透工具。这些工具并非传统的病毒或木马,而是基于硬件漏洞和协议后门的“幽灵钥匙”,能够在不触发常规警报的情况下,绕过大部分民用甚至部分专业级安防系统的逻辑锁。目标建筑的结构图、网络拓扑、设备型号、甚至物业安保的轮班时间,都已通过“鹰眼”的渠道,以三维立体的形式呈现在他脑海中。
“心灵方舟”使用的是市面上高端商用安防系统,集成门禁、监控、报警、网络于一体。但在“鹰眼”的数据库里,这套系统三年前某个固件版本存在一个未被公开的、可利用特定时序攻击绕过核心验证的漏洞。开发商早已发布补丁,但“心灵方舟”的系统似乎……从未更新。
李阳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谨慎的“莺歌”或许在人员伪装、行动策划上滴水不漏,但在这种“后勤细节”上,依然存在凡人的疏漏。或者说,他或许根本没想到,会有人用这种方式,对他发起一次纯粹的、技术上的“拜访”。
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一行行代码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溪流,注入虚拟的通道。他首先通过一个伪装成物业网络维护指令的数据包,悄无声息地接入了“心灵方舟”所在楼层的交换机管理端口。然后,利用漏洞,在交换机固件中植入了一个微小的、只在特定条件下激活的“影子镜像”程序。这个程序不会影响网络正常运行,但会将所有流经“心灵方舟”那个端口的数据包,偷偷复制一份,发送到一个“鹰眼”控制的、位于公海的匿名服务器上,再由服务器转发至李阳这里。
几乎在镜像生效的瞬间,李阳的屏幕上就出现了新的数据流。大多是加密的通讯记录碎片、内部文件传输日志,以及……监控摄像头的实时码流访问记录。他看到了“心灵方舟”内部几个关键摄像头的实时画面,与“鹰眼”之前布置的纳米传感器视角互补,让他对室内情况掌握得更加清晰。
那个属于“莺歌”的热源,正坐在主咨询室里,面对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她)模糊的侧脸轮廓。另一个人在旁边的休息室,似乎在整理装备。
时机刚好。
李阳没有去尝试破解他们的加密通讯,那需要时间,且容易触发对方的反制警报。他选择了更直接、更富戏剧性,也更具心理冲击力的方式。
他调用了赵建国临时授予的、更高层级的网络管控权限。这权限可以让他在一定范围内,模拟运营商或紧急服务信号,对特定区域的网络设备发送强制指令。他利用这个权限,结合“鹰眼”提供的漏洞利用工具,编写了一段精巧的、自毁式的攻击脚本。
这段脚本的目标,是“心灵方舟”内所有连接在内部网络上的显示设备——包括“莺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休息室的电视、前台接待的显示器,甚至包括可能存在的备用平板电脑。
脚本的核心逻辑很简单:绕过设备自身的显示驱动和系统权限,在底层硬件层面,直接向屏幕的帧缓冲区注入一幅预设的静态图像,并锁定输入,使其在接下来十秒内无法被任何系统操作(包括关机)覆盖或打断。同时,脚本会向连接在同一网络的所有音频输出设备,发送一段特定频率的、人耳几乎听不见、但能引发强烈不适和警觉感的次声波脉冲。
李阳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检查了脚本的触发条件和覆盖范围,确认无误。他目光冷冽地看向屏幕中“莺歌”的身影,按下了回车键。
指令如同无形的闪电,沿着网络通道,穿透虚空,瞬间抵达“心灵方舟”。
监控画面中,休息室里那个正在整理装备的人第一个察觉异常,他猛地抬头看向房间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此刻已被李阳镜像),表情困惑。紧接着,主咨询室里,“莺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以及旁边一个作为副屏的液晶显示器,画面同时定格、闪烁,然后变成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
就在这漆黑持续了不到半秒,室内两人身体微微绷紧,手本能地摸向腰间或桌下的刹那——
漆黑的屏幕中央,如同被利刃划开,骤然亮起一行惨白、巨大、没有任何字体修饰的英文花体字。那字体风格古老而诡异,带着某种宗教审判般的肃穆感:
“I SEE YoU.”
(我看见你了。)
字母在屏幕上燃烧般显现,占据整个视野,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段人耳难以捕捉、却足以搅动内脏和神经的次声波脉冲,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响起。虽然听不见,但那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对极低频振动的恐惧和不适感,瞬间攫住了房间内的两人。休息室那人闷哼一声,捂住了腹部,脸色发白。“莺歌”的身影猛地一颤,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那个一直稳如磐石的坐姿,出现了明显的僵硬和动摇。
惨白的“I SEE YoU”在屏幕上持续了三秒,仿佛死神冰冷的注视。
然后,字体变化,切换成另一行同样巨大、但略微小了一号、带着冰冷宣告意味的
待着。等我回来。
在这行字的下方,一个极其简单、却让屏幕前“莺歌”瞳孔骤缩的符号,缓缓浮现。那是一个由三条交错弧线构成的、如同鸟瞰视角下三把匕首交错的抽象图案,线条简洁,却透着森然的杀意。这个符号,并非“夜莺”组织的标志,而是在国际某个极隐秘的、关于顶级杀手和传奇佣兵的小圈子里,曾经流传过的、代表“死神”或者其关联势力“地狱火”的某种非正式识别印记。知道这个符号的人极少,且大多已不在人世。“莺歌”是在一份年代久远的、关于“地狱火”巅峰时期某次行动的绝密评估报告附件中,偶然瞥见过这个符号的模糊拓片。
这个符号的出现,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它意味着,发出警告的,不是华夏国安,不是普通警察,而是那个传说中早已消失、却刚刚在江城化工厂展现了雷霆手段的……“死神”本人!而且,对方不仅精准定位了这里,看穿了他的伪装,甚至用上了这种极具个人风格和象征意义的“名片”!
“StAY. wAIt FoR mE.” 这不再是警告,这更像是猎人对已落入视野的猎物,发出的冰冷而充满掌控欲的指令。
字符和符号在屏幕上又持续了四秒。
七秒总时长。足够传递信息,足够制造心理震撼,也足够让对方无法立即做出有效反应,又不至于长到让对方能从容追踪反击。
七秒一到,所有被控制的屏幕瞬间黑屏,然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屏幕本身进入了一种诡异的、低功耗的待机暗光状态,连电源指示灯都熄灭了。次声波脉冲也同步停止。
“心灵方舟”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休息室那人额头上已满是冷汗,惊疑不定地看向主咨询室。“莺歌”僵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有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一片死寂的屏幕,瞳孔深处,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骇”的情绪。对方不仅知道他是“莺歌”,还知道“死神”的象征符号,并且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将警告拍在了他的脸上!这种对信息、技术、心理的全面碾压,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对方说“等我回来”。这意味着“死神”暂时离开了?但留下了足以随时找到他、并给予他如此“问候”的手段!他还能动吗?敢动吗?那个“b组”的雇佣兵行动,还要继续吗?
就在“莺歌”心乱如麻,惊疑不定时,李阳在研究院监控室,完成了最后一件事。
他调出一个经过多重加密的匿名提交界面,这是赵建国提供的、直通国安部某负责反间谍和境外渗透的专门部门的秘密举报渠道。他将“鹰眼”提供的、关于“林月”(莺歌)的部分经过脱敏处理的真实背景资料(包括其与“圣盾基金会”的间接关联、在欧洲使用的几个化名、以及其心理学背景和可能的行为模式分析),以及“心灵方舟”作为可疑据点的初步证据,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附上一段简短的说明,提交了上去。
他不需要官方立刻抓捕“莺歌”,那会打草惊蛇,也可能让“莺歌”狗急跳墙。他只需要让“莺歌”进入官方更高层级的监控名单,让他感觉到另一张网也在收紧。双重压力之下,由不得他不谨慎,不犹豫。
做完这一切,李阳关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监控窗口,只留下“心灵方舟”外部几个“鹰眼”传感器的静默画面。他看到,工作室内部灯光依旧亮着,但没有任何人出来查看,也没有任何通讯信号试图向外发出。一片死寂。
威慑,初步生效。
李阳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三十五分。距离最早一班飞往京都的航班起飞,还有不到两小时。他需要立刻动身前往机场。
他站起身,最后扫了一眼监控室。四块屏幕兀自闪烁着幽光,守护着这座城市的秘密与责任。他走到墙边,拿起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普通黑色夹克穿上,将必要的装备(加密手机、私人通讯器、伪装证件、少量现金、那枚从不离身的黑色尾戒,以及苏雨晴送的铂金戒指)检查一遍,确认无误。
然后,他关掉主灯,只留下服务器机柜上几点微弱的电源指示灯。身影融入门外的黑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研究院。
监控室内,机器低鸣,数据流淌。一场无声的威慑已经发出,一条紧急的归家之路即将开始。而江城的黎明,正在这紧绷的寂静中,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