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那身粗糙的灰色弟子服，系好木质腰牌，杨华正式成为了蜀山剑派无数记名弟子中的一员。他所在的丙字区第七号院落，果然如他所料，是整个杂役院区域最偏僻、灵气也最稀薄的地方之一。
同院的张石头和赵铁柱都是农家出身，性子淳朴。张石头沉默寡言，却肯下死力气修炼，奈何仙根只是二级，进展缓慢。赵铁柱则是三级仙根，为人活络，消息灵通，就是有些偷懒耍滑。
“杨华师弟，你是几级仙根啊？怎么也被分到这犄角旮旯来了？”赵铁柱好奇地打听。
杨华沉默了一下，平静道：“先天仙根。”
“先……先天？”赵铁柱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丝同情，拍了拍杨华的肩膀，“唉，没事，师弟。先天仙根虽然……嗯，那个……但好歹也是个仙根嘛！以后跟着师兄我，保证让你在这杂役院少吃点亏！”
张石头也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显然他们都听说过“先天废根”的“大名”。
杨华心中苦笑，却也不辩解，只是道了声谢。
记名弟子的生活枯燥而艰辛。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前往任务堂领取杂役。任务多种多样，或是去灵药田除草捉虫，或是去矿洞搬运废石，或是去膳堂帮厨，甚至清洗整个外门区域的茅厕……每一项都极其耗费体力与时间，酬劳却仅有可怜的半个到一个贡献点。
杨华被分配的第一份工作，是去后山黑铁矿洞搬运废石。矿洞深邃阴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金属腥气。沉重的铁矿废石需要靠人力一筐筐背出，对于尚未筑基、身体与凡人无异的记名弟子而言，无疑是重体力活。
其他同来做任务的记名弟子无不怨声载道，偷奸耍滑者甚多。杨华却一言不发，默默地背负起远超常人的分量，步履沉稳地往返于矿洞内外。他并非逞强，而是在尝试运转《皇极惊世书》。
这功法果然神异！在他身体极度疲惫、气血奔涌之时，那缕细弱的皇极真气竟似乎活跃了一丝，虽未能直接从这污浊的矿洞环境中汲取多少能量，却仿佛能从他自身消耗的气血中，提炼出一点点最本源的生机，反哺自身。每一次力竭之后的恢复，都让他感觉肉身的韧性与力量有微不可察的提升。
“咦？那小子是谁？力气不小啊！”监工的外门弟子注意到这个沉默却异常卖力的灰衣少年。
“回师兄，是新来的记名弟子，叫杨华，就是那个……先天仙根。”旁边有人低声回道。
“先天废根？”外门弟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可惜了这副好身板，终究是白费力气。”
杨华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的心神大部分沉入体内，体会着那微弱却坚韧的真气在疲惫的筋肉骨骼间流转的奇异感觉。轩辕剑灵也保持着沉默，似乎默认了这种以劳役磨砺肉身、体会“人道艰辛”的修炼方式。
完成一整天高强度的劳作，换取半个贡献点，杨华拖着疲惫却隐隐焕发着生机的身体回到丙字区七号院。赵铁柱正瘫在床上哼哼唧唧，张石头则在院子里一遍遍打着蜀山最基础的《锻体拳》。
“杨华师弟，你可真够拼的！”赵铁柱有气无力地说道，“那黑铁矿洞的活儿，我都躲着走，你倒好，干得比谁都卖力。”
杨华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去打水冲洗了一番。夜晚，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并未像其他记名弟子那样倒头就睡，而是继续引导皇极真气，冲刷着因劳作而酸胀的经脉。进度依旧缓慢得令人发指，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根基正在一丝丝变得浑厚。
每月初五，是听道堂开讲的日子。这一日，几乎所有没有任务的记名弟子和外门弟子都会聚集到那座宽敞却简陋的大堂。
讲道的是一位姓王的外门长老，修为在凝核中期。他讲解的是《基础引气诀》以及一些修行常识，语气平淡，照本宣科。对于早已将《基础引气诀》背得滚瓜烂熟的弟子们而言，并无新意，但无人敢缺席，因为这是他们获取正规修行指导的唯一途径。
杨华坐在角落，听得却极为认真。王长老所讲的虽是最粗浅的道理，但对他理解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颇有助益。尤其是关于“凝核”这一关键境界的阐述，让他明白了为何蜀山长老断定他无法修炼——寻常功法凝核，需以精纯的单一属性真气凝聚压缩，而他的混沌仙根真气属性混沌，根本无法完成这一步。
“故而，仙根等级，决定凝核之难易与品质。一级仙根，凝核希望渺茫；五级之上，方有较大把握……”王长老的声音在大堂回荡。
台下弟子们神色各异，仙根等级高的自然面露得色，等级低的则垂头丧气。
杨华心中却是一片清明。《皇极惊世书》的凝核法门，截然不同，乃是以皇极真气统御周身气血、精神，于丹田开辟“皇极洞天”，自成一方小世界雏形，根本无需遵循此界的单一属性凝核规则。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讲道结束后，弟子们陆续散去。杨华正准备离开，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林天，你别太过分！”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杨华抬眼望去，只见几个穿着青色外门弟子服饰的人，拦住了张石头和赵铁柱。为首一人，面容倨傲，腰间佩剑，正是之前矿洞那个监工弟子提到的外门弟子林天，据说拥有四级仙根，在外门中算是天赋不错。
“过分？”林天冷笑一声，指着赵铁柱，“赵铁柱，上个月你借我的三块下品灵石，该还了吧？连本带利，五块！”
赵铁柱脸色涨红：“林天师兄，我当时只借了一块！说好一个月后还两块，怎么变成五块了？”
“我说五块就是五块！”林天眼神一寒，身上散发出筑基初期的灵压，让只有炼气二层的赵铁柱和张石头呼吸一窒，“怎么，想赖账？”
周围的人都远远看着，无人敢上前。记名弟子得罪外门弟子，下场可想而知。
张石头握紧了拳头，想要理论，却被赵铁柱死死拉住。
杨华眉头微皱。他看得出，这林天分明是故意找茬，恐怕是看赵铁柱最近完成了一个酬劳稍高的任务，想来敲诈一番。
就在林天伸手要去抓赵铁柱衣领时，一只沉稳的手掌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天一愣，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弟子服、面色平静的少年站在旁边，正是那个“先天废根”杨华。
“这位师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利钱多少，是否也该按规矩来？”杨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天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用力一挣，却发现对方的手如同铁钳般，竟然纹丝不动！他心中一惊，这废根小子好大的力气！
“规矩？老子就是规矩！”林天怒极，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带着微弱的剑气，直刺杨华胸口！他虽然只是筑基初期，但修炼的是正宗的蜀山基础剑诀，这一下若是刺实，足以让普通记名弟子筋断骨折！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杨华目光一凝，他体内那缕皇极真气瞬间加速流转，并未硬接，而是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游鱼般巧妙地向后滑开半步，同时搭着林天手腕的手顺势一引一带。
“嗤！”
林天志在必得的一指擦着杨华的衣角掠过，剑气将地面划出一道浅痕。而他本人则因为力道被引偏，加上杨华那看似轻微的一带，竟然控制不住身形，一个趔趄向前冲了两步，险些摔倒！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一个外门弟子，竟然被一个记名弟子，而且还是着名的“废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攻击，还弄得如此狼狈？
林天稳住身形，脸上青红交错，羞愤交加！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杨华，眼中杀机毕露：“好小子！藏得挺深！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彻底动了真怒，筑基期的灵力全力运转，就要拔出腰间佩剑！
“何事喧哗！”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只见孙执事阴沉着脸，从听道堂内走了出来。他目光扫过场中，在狼狈的林天和神色平静的杨华身上停留了一瞬。
林天见状，立刻收剑，恶人先告状：“孙执事！这杨华目无尊长，不但包庇欠债不还的赵铁柱，还出手偷袭于我！”
孙执事看向杨华，眼神锐利：“杨华，可有此事？”
杨华不慌不忙，拱手行礼：“回孙执事，赵铁柱欠林天师兄灵石属实，但争议在于利钱多少。弟子只是出面理论，并未出手，方才众多师兄有目共睹，是林天师兄先行动手，弟子只是自保。”
孙执事混迹杂役院多年，哪里不明白其中的猫腻。他看了一眼林天，又看了看杨华，心中惊疑不定。这杨华明明只是“先天废根”，方才那一下闪避和牵引，却分明蕴含着一丝极为高明、连他都有些看不透的韵味，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联想到那枚客卿长老令，孙执事心中更是忌惮。
“哼！门规森严，禁止私斗！”孙执事冷哼一声，各打五十大板，“林天，勒索同门，罚扣除本月灵石俸禄！杨华，顶撞师兄，罚你去清洗剑庐外围水渠三日，不得领取贡献点！都散了吧！”
林天虽然不甘，却不敢违逆执事，只得狠狠瞪了杨华一眼，带着人悻悻离去。
赵铁柱和张石头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杨华。
“杨华师弟，这次多谢你了！不过你得罪了林天，以后恐怕……”赵铁柱担忧道。
“无妨。”杨华摇了摇头。他并不后悔出手，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清洗剑庐水渠，是个又脏又累、还没有报酬的苦差事。剑庐是外门弟子炼制、修补法器的地方，排出的废水中含有金属碎屑和火毒之气，腐蚀性极强。
然而，当杨华来到剑庐外围，看到那条流淌着暗红色、散发着灼热气息和刺鼻味道的水渠时，怀中的轩辕剑，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渴望波动！
杨华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投向那烟气缭绕、隐约传来叮当锻打之声的剑庐，又看了看手中这柄依旧残破的暗金色长剑。
或许，这惩罚之地，对他和轩辕剑而言，反而是一处……机缘所在？
他拿起工具，开始清理水渠中淤积的金属残渣和焦糊污物。就在他弯腰劳作时，一个略带夸张、充满活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哎呀呀！这位师弟面生得很啊！新来的？啧啧，被罚来清理这‘销魂蚀骨渠’？兄台你是偷看了哪位师姐洗澡，还是摸了长老的胡子？这惩罚可太有‘味道’了！”
杨华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和他一样灰色弟子服的少年，正笑嘻嘻地蹲在水渠边，用手在鼻子前夸张地扇着风。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比他略小，眼睛很大，骨碌碌乱转，透着股机灵劲儿，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有些……欠揍，但又莫名的不让人讨厌。
“在下廖凡，记名弟子，编号丁字区二百五！”少年自来熟地自我介绍，还拍了拍胸脯，“看师弟你干活这么实诚，肯定是被冤枉的吧？跟我说说，我廖凡人称‘杂役院包打听’，最讲义气！”
杨华看着这个自称“二百五”的活宝，有些无语，但还是礼貌性地回了一句：“杨华，丙字区。只是顶撞了师兄。”
“顶撞师兄？厉害啊师弟！”廖凡眼睛一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顶撞的哪个？是不是林天那孙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仗着四级仙根在外门作威作福，专坑我们记名弟子！你干得好！”
杨华没想到这家伙消息这么灵通，点了点头。
“嘿嘿，我就知道！”廖凡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苦着脸，“不过师弟你惨了，这剑庐水渠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又没贡献点……诶，看你顺眼，师兄我帮你一起干！反正我今天任务完成了，闲着也是闲着！”
说着，他也不等杨华同意，就跳下水渠，拿起旁边的工具，笨手笨脚地开始清理，嘴里还不停地叨叨：
“我说杨华师弟，你这人挺有意思，看着闷葫芦一个，胆子倒不小。我跟你说，在这杂役院，光闷头干活可不行，得机灵点！像林天那种人，你越忍他越来劲！下次他再找你麻烦，你报我廖凡的名字……呃，估计没啥用，他可能不认识我。”
杨华看着这个喋喋不休、动作浮夸的活宝，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性子喜静，本不欲多言，但这廖凡的热情和直率，却让他生不出太多反感。
“多谢廖师兄好意。”杨华淡淡道，继续手中的活计。
“客气啥！咱们都是难兄难弟！”廖凡一边胡乱扒拉着淤泥，一边继续他的“单口相声”，“诶，你说这剑庐整天叮叮当当的，能打出啥好剑？我看还不如我家铁匠铺打的菜刀好用呢！至少切瓜利索！”
“还有啊，我听说内门那些天才，用的飞剑都能自己飞，上厕所是不是都不用带纸了？直接御剑……哎呀，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杨华：“……”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可能滑下了几道黑线。这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然而，就在廖凡插科打诨、看似毫无正形之时，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杨华那始终背在身后、用破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精光与探究。
（廖凡内心oS：族老说的那股微弱的皇道气息……莫非真的应在此人身上？这破布包里是什么？看起来像根烧火棍……不对，得再观察观察！先跟他混熟再说！）
表面上，廖凡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话痨模样：“杨华师弟，以后在杂役院我罩着你！虽然我仙根也不咋地，就二级，但我朋友多啊！保证让你……”
他的话被杨华突然的动作打断。
只见杨华清理到水渠某处时，动作微微一顿。那里淤积的金属残渣似乎格外多，颜色也更深沉，隐隐泛着一种暗红的光泽。怀中的轩辕剑再次传来更清晰的渴望波动！
杨华不动声色地将那些暗红色的金属碎屑悄悄收集起来，藏于袖中。
廖凡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师弟，你捡那些垃圾干嘛？难道是什么宝贝？”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一凛：（这些是……蕴含一丝离火精金的废料？他特意收集这个？果然有问题！）
杨华面不改色，平静道：“看着颜色奇特，或许有些用处。”
廖凡立刻露出一副“我懂了我懂了”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哦——我明白了！师弟你是不是在研究什么独门暗器？比如‘暴雨梨花针’之类的？带上我一起啊！我负责吸引敌人注意力，你负责偷袭，咱们兄弟联手，天下无敌！”
杨华看着廖凡那兴奋得快要手舞足蹈的样子，彻底无言。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百五”师兄，似乎……是个非常特别的家伙。而他的修仙之路，似乎也因为这家伙的出现，注定不会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