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筑预制件厂里，搅拌机的轰鸣声如同巨兽的喘息，带着粗粝的生命力，却也掩盖不住新生工厂的脆弱骨架。
叶帆蹲在那台刚修复不久的JZc350搅拌机旁，震感透过鞋底直冲脚心，带着金属疲劳的呻吟。他捻起一块刚脱模的水泥路缘石样品，指尖沿着边缘轻轻一划——
“嗤啦…”
细小的砂粒簌簌掉落，边缘肉眼可见的毛糙，像被狗啃过。那粗糙的触感，尝起来像是掺了沙砾的劣质面包，硬生生噎在喉咙里。
嗡——
【初级生产管理】技能在脑中拉响尖锐警报，冰冷的分析流瞬间弹出：
问题： 骨料配比失衡！黄砂含泥量＞8%（标准≤5%）！
后果： 成品边缘毛糙，结构疏松，28天抗压强度预估↓15%！耐久性堪忧！
根源： 供应商？工艺？还是…人心？
“吴伯！”叶帆扬声，声音穿透机器的嘶吼。老厂长吴满仓小跑过来，沾满水泥灰的工装敞着怀，露出汗津津、起伏的胸膛，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叶老板？啥事？”
叶帆没说话，把手里那块边缘豁口的样品塞进吴满仓粗糙、布满老茧的手里，又拿起旁边一块早期试验时用标准砂做的、相对光滑的砖。“摸摸边角，掂掂分量。这批西村老刘的砂，是不是连筛网都省了？”
吴满仓的手指在砖块边缘用力刮蹭几下，又掂了掂分量，脸色瞬间变得尴尬：“这…含泥是高了点，分量也轻飘。可…可老刘那边一吨便宜二十块呢！叶老板，”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皱纹里嵌着过往岁月里“将就”的生存哲学，“咱刚起步，脚跟还没站稳，能省一分是一分…”
“省成本不是降质量！”叶帆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淬火的钢钉，穿透所有噪音，钉进吴满仓耳朵里，“市政的路缘石，铺在路边，车压人踩，日晒雨淋！强度不够，裂了、碎了，追责下来，板上钉钉是‘帆筑’偷工减料！砸的是招牌，赔的是真金白银！更要命的是——”他猛地指向厂区外车水马龙的马路，“万一碎块崩飞，伤了行人，这责任，你担还是我担？！”
他几步走到厂门口，指着那块崭新的、红漆刺眼的“帆筑预制”铁皮招牌，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吴满仓心上：“这块牌子，不是挂起来好看的！是吃饭的家伙！是命根子！为了省那二十块，把命根子砸了？值吗？！”
吴满仓张了张嘴，看着叶帆眼中那毫无回旋余地的冰冷决断，再看看手里两块砖天差地别的品相，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点头：“明白了…我…我这就打电话，停掉老刘的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换哪家？”
“东源采石场！价格贵二十五，但含泥量铁定控制在3%以内，粒级配比稳得像秤砣！先订五十吨！”叶帆斩钉截铁，随即补充，带着商人的精明，“跟东源老周谈，月结！压他一周账期！就说后面二期用量大，有的是合作！”
【支出：现金≈5,000元（预付东源优质砂定金）。当前现金：≈382,000元 - 5,000元 = 377,000元。】
成本账上跳动的数字像一根刺。但更尖锐的刺，很快扎向了效率和人——东源的砂石颗粒坚硬耐磨，如同小钢珠，搅拌时间被迫延长了三分之一。沉重的砂石在搅拌机内壁疯狂撞击、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在哀嚎的闷响。模具损耗也肉眼可见地加快，原本能用一周的边角钢模，三天就被磨得坑坑洼洼，像长了麻子。
在计件工资的规则下，效率就是工人们养家糊口的命脉。三天后，矛盾在灼热夕阳的炙烤下，如同干燥的火药桶，被一颗火星点燃。
“叶老板！这活没法子干了！”领头的老师傅杨大奎，把沾满泥浆、硬得像块板的帆布手套狠狠摔在刚脱模还冒着热气的砖垛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像抽在所有人脸上的鞭子。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满脸汗水泥灰、眼神愤懑的工人，像一群沉默而愤怒的石雕。杨大奎黝黑的脸膛涨得发紫，脖子上青筋如扭曲的树根般暴起：“用这鬼砂子！搅一锅料要多花一刻钟！机器震得人骨头缝都发麻！脱模也他娘的费老劲！一天下来，少打十几块砖！工钱少一大截！”他喘着粗气，唾沫星子飞溅，“我老杨婆娘娃儿等米下锅！弟兄们也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这么搞，是断人活路！”
【初级人脉洞察】如无形的触须悄然蔓延，冰冷的标签在叶帆脑中浮现：
杨大奎： 表层（愤怒的火山）→ 深层（对叶帆“瞎指挥”断人财路的强烈不信任，自身在工人中权威受挑战的憋屈）。
工人A（年轻小伙）： 眼神闪烁，脚步虚浮（从众，怕丢饭碗，心里打鼓）。
工人b（中年汉子）： 眉头紧锁成疙瘩（担忧工钱，但内心隐隐觉得叶老板说的质量有道理）。
角落老模具工（老孙头）： 闷头吧嗒着劣质烟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搅拌机料斗和旁边那几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机油，手指无意识地在沾满油污的裤腿上画着圈（意图：这废机油…混点滑石粉？…）。
叶帆没说话，弯腰捡起杨大奎摔下的手套，在膝盖上拍了拍灰。他走到轰鸣咆哮的搅拌机旁，拿起一块刚用东源砂石做好的路缘石样品，边缘光滑如镜，质地密实均匀，沉甸甸的。又弯腰，像拖死狗一样从废料堆里拽出一块之前用劣质砂做的次品，边缘豁牙咧嘴，布满蜂窝状的气孔，像被白蚁蛀空了芯子。
“嘭！嘭！”
他抡起胳膊，把两块砖重重地、面对面砸在杨大奎脚前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而震撼的撞击声！劣质砖应声裂开一道大口子，好砖纹丝不动！
“杨师傅，各位兄弟，”叶帆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炸开，压过了机器的嘶吼，“眼睛不瞎，耳朵不聋，都看得见！听得见！左边这块，是用东源好砂做的！铺在市政府门前的路上，经得起验收锤敲！监理见了都得竖大拇指！”他脚尖踢了踢地上裂开的劣质砖，“右边这块，是用老刘家‘省钱砂’做的！铺上去，一场雨就能泡软了芯子！车轮子轻轻一碾——”他做了个粉碎的手势，“就他妈碎成渣！”
他目光如炬，刀子般扫过每一张或愤怒、或犹疑、或麻木的脸：
“到时候，监理指着鼻子骂‘帆筑’是黑心作坊！甲方一分钱不给还要罚得你倾家荡产！牌子砸了，厂子关门，机器当废铁卖！大家卷铺盖回家喝西北风！喝他娘的西北风！”他指着厂门口那块崭新的招牌，“这就是省那二十块钱一吨砂石的下场！这就是断自己活路！”
工人们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对比，劣质砖裂开的豁口像一张嘲笑的嘴。又看看厂门口那块崭新的、象征饭碗的“帆筑预制”招牌，骚动平息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汗水滴落水泥地的啪嗒声。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的咸味和劣质烟草的呛人气味。
“工钱少，是因为新砂石硬，流程还不熟！手生！这是磨合期！阵痛！”叶帆提高音量，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同舟共济的气势，“我叶帆今天把话撂这儿！第一，从今天起，路缘石计件单价，每米提一毛钱！白纸黑字！现结！弥补效率损失！”
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嚯”声和难以置信的吸气声。一毛钱一米？积少成多，一天能多出十几块！真金白银！
“第二！”叶帆的声音更响，如同惊雷滚过厂棚，“悬赏！技术革新悬赏！”他手指猛地指向轰鸣的搅拌机和旁边堆放的模具，“谁能琢磨出又快又好的法子！不管是改进搅拌投料顺序，少震两分钟！找到更滑溜、更便宜的脱模油配方，省得跟模具较劲！还是能缩短那磨人的养护时间，让砖头早点见钱！只要验证有效，省下来的成本，我叶帆拿出三成！当奖金！当场发现金！绝不拖欠！”
【人力成本预估年增：≈30,000元。悬赏池：未知，但充满诱惑！】
一手实打实的提价，一手金光闪闪、触手可及的悬赏！胡萝卜加大棒，精准地砸在工人们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杨大奎脸上的怒气和憋屈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飞快计算的精光。几个年轻工人的眼睛瞬间贼亮，互相交换着跃跃欲试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发财的门路。角落里那个一直闷头抽烟的老孙头，猛地掐灭了烟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搅拌机料斗和废机油桶，手指画圈的速度更快了，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叶…叶老板…”杨大奎嗓子有点干，带着迟疑和最后一点倔强，“这话…作数？提价…还有那奖金…”
“白纸黑字！红手印为证！”叶帆转身冲进那间比工棚好不了多少的办公室，抓起记账的硬皮笔记本，“唰”地撕下一页空白纸，提笔疾书，钢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公告：即日起，路缘石计件单价上调至x.x元\/米！技术革新奖励办法：凡提出有效改进方案，经采用后节省成本者，按节省额30%发放现金奖励！此据！”写完，他“啪”地拧开点钞票用的印泥盒子，大拇指狠狠摁下去，然后用力拍在那张带着墨香、汗味和刺目鲜红指印的“军令状”上！
他大步走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这张纸用力拍在搅拌机旁边挂考勤表的、早已斑驳不堪的木板上！纸角在风中微微颤动。
“下午就给我贴到布告栏最显眼的地方！杨师傅，你第一个监督！奖金要是晚发一天，你拿这纸抽我脸！”
人群彻底安静了。只有风吹过厂区铁皮棚顶发出的呜呜怪响，和搅拌机低沉的、仿佛被驯服了些许的轰鸣。杨大奎看着那鲜红刺目、仿佛带着温度的指印，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弯下腰，捡起自己摔在地上的、沾满泥灰的手套，默默地、仔细地拍打了好几下，然后一言不发，走回了自己那台震得最凶的搅拌机旁。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消弭于无形。
但叶帆的心并未轻松半分。质量、成本、工人效率、设备老化…实体生产的复杂和沉重，远超倒卖水泥、经营网吧的算计。他成了厂里最晚熄灯的人，办公室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像只困兽疲惫的眼睛。
深夜，灯下。叶帆伏在斑驳掉漆的木桌上，【初级生产管理】技能全功率运转，在草稿纸上疯狂推演、验算，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纸角：
→ 砂石预筛分？ 念头一闪。需增1名筛分工（月薪1,200元），但筛除泥块杂质后，可减少搅拌机磨损30%，废品率↓50% → 长期成本↓！纸上的算式仿佛传来筛网振动时金币落袋的脆响。
→ 模具内壁涂废机油+滑石粉混合脱模剂？ 成本近乎零（废机油厂里多的是）！老孙头那眼神…有门儿！实验！脱模时间预估可缩短30%！纸上油腻的配方，仿佛飘出了效率提升的清香。
→ 蒸汽养护替代自然养护？ 野心勃勃！需投入二手0.5吨燃煤小锅炉（≈5,000元）！养护周期可由磨人的7天缩至3天！资金周转率↑↑！纸上的锅炉简图，烟囱里冒出的仿佛不是黑烟，而是盘旋上升的现金流！
每一个选项都意味着真金白银的投入和不可知的风险。他像一个在悬崖钢索上行走的赌徒，赌注是他亲手垒起的、名为“帆筑”的根基。笔尖在“锅炉定金”上重重画了个圈。
【支出：现金≈8,000元（购买二手振动筛、滑石粉、预付锅炉定金）。】
钱像握不住的沙子，从指缝间快速流走。当他在黎明前合上被汗水浸得发软、写满密密麻麻数字和方案的笔记本时，窗外的天空已泛起冰冷的鱼肚白。新的一天，新的战斗，伴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第一声机器轰鸣和挥之不去的困倦，再次开始。技改的阵痛，是成长的必经之路，而“帆筑”的根基，就在这痛楚与精密的算计中，向着更坚硬的地层深处，顽强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