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务官多格那带着假笑的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仓库里因成功交付订单而燃起的欢欣气氛。
伙计们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在我和多格之间游移，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厌恶。
哈罗德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挡在了堆放金郎的木箱前（虽然大部分钱款已经由莉娜秘密收好），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眼神警惕地盯着多格。
莉娜则悄悄挪到我身侧，手在围裙下微微握紧，显然也意识到了麻烦上门。
我深吸一口气，将内心因这笔救命钱刚刚到手就要被割肉的恼怒强行压下，脸上挤出一个同样公式化的、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谦卑的笑容，迎了上去。
“多格大人，您消息真是灵通。”
我微微躬身，语气带着无奈，“托城主府的福，接了笔小单子，刚刚忙完，勉强糊口而已，哪里称得上兴隆。”
“糊口？杰瑞老板太谦虚了。”
多格踱着步子，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探针一样，扫过仓库里尚未完全收拾干净的生产痕迹，掠过角落里依旧躺着伤员的方向，最后又落回到我脸上，仿佛在掂量着我们的虚实。
“城卫军的订单，哪怕再小，那也是官家的买卖，利润想必是少不了的。更何况，我听说…数目还不小？”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肯定已经通过某种渠道，大致知道了订单的金额。这个吸血鬼！
“大人明鉴，”我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订单是不小，可开销也大啊。您看，为了赶工，人工、材料，哪一样不要钱？尤其是最近市面上材料价格飞涨，‘野性之息’那边…”我适时地住口，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苦涩，将话题引向那个我们共同的“潜在对手”，希望能稍微转移他的注意力。
多格果然微微眯了下眼睛，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贪婪的嘴脸。“‘野性之息’是‘野性之息’，税收是税收，这是两码事，可不能混为一谈。”他敲了敲手中的税簿，发出沉闷的响声，“按照铁盾城的税法，你这笔生意，属于临时性大宗交易，税额嘛…嗯，我看，怎么也得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五枚金郎？！！我眼皮猛地一跳。这几乎是这笔订单利润的四分之一！他简直是在明抢！按照正常税率，绝不可能这么高！
哈罗德在一旁气得脸色发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连忙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多格大人，这…这税额是不是有点…”我做出为难的样子，声音带着恳求，“我们商会刚刚经历大难，您也看到了，伤的伤，残的残，到处都需要用钱。能不能…通融一下？按以往的惯例…”
“惯例？”多格嗤笑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威胁，“杰瑞老板，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现在可是接了城卫军订单的‘红人’，盯着你的人多着呢。这税额要是定低了，别人会怎么说？说我多格徇私？说你们‘风行商会’偷税漏税？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补税那么简单了…”
他话语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不满足他的胃口，他就有的是办法给我们扣上罪名，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在铁盾城，一个底层税务官想要拿捏我们这样的小商会，手段太多了。
我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
硬顶肯定不行，激怒他只会招致更疯狂的报复。
但白白交出五枚金郎，不仅肉痛，更会让他觉得我们软弱可欺，下次只会变本加厉。
必须让他有所顾忌，又不能彻底撕破脸。我想起了蕾娜小姐，想起了那枚顾问徽章。这层虎皮，或许现在可以稍微亮出来一点，不是为了吓退他（这不可能），而是为了增加他勒索的成本和风险。
“多格大人，”我抬起头，脸上依旧带着恭敬，但语气稍微挺直了一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别在内袋边缘、微微硌人的顾问徽章，“您的难处我明白。税，我们肯定是要交的，支持城主府的运作，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只是…蕾娜小姐那边刚刚交付了物资，对我们商会的效率和产品质量还算满意，特意嘱咐我们要尽快恢复生产，以备不时之需。如果这时候因为税额问题，影响了后续…恐怕小姐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啊…”
我刻意说得含糊其辞，没有直接威胁，只是点出了我们与蕾娜小姐之间存在的、哪怕只是最微弱的“联系”。我在赌，赌多格这种欺软怕硬的小吏，不敢完全无视这层关系，哪怕它再薄弱。
多格脸上的假笑果然凝滞了一瞬，眼神闪烁了几下，重新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在评估我这话的真实性和分量。他当然知道蕾娜小姐，更知道那位大小姐的行事风格和能量。
为了多榨取几枚金郎，而冒险得罪可能被蕾娜小姐稍微“留意”一下的商会，这笔账他得掂量掂量。
仓库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压抑。多格的手指在税簿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半晌，他脸上的假笑重新堆起，但似乎少了些许之前的肆无忌惮。
“呵呵，杰瑞老板说得也有道理。蕾娜小姐交代的事情，自然是紧要的。”
他话锋一转，“这样吧，看在你们商会确实不易，又是初犯…嗯，三枚金郎！这是底线了！不能再少了！否则，我回去实在没法交差啊！”
从五枚降到三枚。虽然依旧是一笔令人肉疼的巨款，但至少砍下了一大块。这证明我的策略起效了。
我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再讨价还价，可能会激怒他。“唉…”我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割肉般的痛苦表情，“既然多格大人体恤我们难处，做了这么大的让步…我们也不能不识抬举。莉娜，”
我转向莉娜，使了个眼色，“取三枚金郎，给多格大人。”
莉娜咬了咬嘴唇，显然极不情愿，但还是转身去了后面，片刻后，拿着三枚黄澄澄、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郎走了出来，递给我。
我将金郎放在手中掂了掂，那沉甸甸的重量此刻却显得如此烫手。然后，我才“依依不舍”地、缓缓地将它们放在了多格早已摊开的手掌上。
金郎落入手中，多格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真实了许多，他迅速将金郎收起，动作熟练无比。“这就对了嘛！和气生财！”他满意地拍了拍税簿，在上面潦草地划拉了几笔，“税款已清，这个季度算是过去了。杰瑞老板，好好干，希望下次我来的时候，你们生意能更上一层楼，啊？哈哈！”
他发出虚伪的笑声，又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仓库，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直到多格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仓库里紧绷的气氛才骤然松弛下来。哈罗德重重一拳捶在旁边的麻袋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这个吸血鬼！”其他伙计也纷纷低声咒骂起来。
莉娜走到我身边，声音带着哽咽：“杰瑞大哥，三枚金郎啊…我们…”
“我知道。”我打断她，看着门口的方向，眼神冰冷，“但这笔钱，省不下来。至少，我们让他知道了，我们背后不完全是空的，想肆意拿捏我们，他也得掂量掂量。”
用三枚金郎，买来一段相对安全的缓冲期，并且试探出了多格对我们与蕾娜小姐关系的忌惮程度，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笔交易…不算完全亏本。
但危机感并未消除。多格只是明面上的麻烦，“野性之息”和失踪的罗恩大叔，才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哈罗德，”我转过身，神色恢复冷静，“新型驱散膏的测试结果怎么样？”
提到这个，哈罗德的怒气稍减，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效果比预想的还好！涂了新型膏体的木板，周围三指范围内，蚀木蚁根本不敢靠近，效果能持续至少五天！旧配方最多两天就开始减弱了！”
好消息！这意味着我们拥有了一款具有竞争优势的新产品！“好！立刻小批量生产一批，优先供应给‘灰鼠’和‘铁爪’小队，价格可以给些优惠，但要让他们帮忙宣传，并且收集使用反馈。”我立刻下令。
“明白！”哈罗德干劲十足地去了。
“莉娜，”我又看向莉娜，“我们手里现在还有多少可动用的资金？”“扣除预留的日常开销和预备给疤手他们治伤的钱，大概还有…十六枚金郎左右。”莉娜快速计算后回答。
十六枚金郎…这是一笔不小的资金了。必须用在刀刃上。“拿出五枚金郎，”我做出决定，“你想办法，通过最可靠的渠道，秘密收购一批荧光草、酸柠和基础粮食，囤积起来。不要在一个地方买，分散开，动作要隐蔽。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安全库存，不能再被‘野性之息’轻易掐住脖子。”
“另外，”我压低了声音，“想办法打听罗恩大叔的消息。重点是酸枣村、岩苔村，还有…老瘸腿常去的那些地方。我总觉得，罗恩大叔如果还活着，他不会不回铁盾城，除非…他有不能回来的理由，或者，他在别处等着我们。”
莉娜郑重地点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所有人都领命而去，仓库里再次恢复了忙碌，但这一次，忙碌中带着更明确的目标和更深沉的决心。
我走到疤手的病床前，他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潮红，呼吸也平稳了一些。老烟枪靠在不远处的墙角打盹，豁牙李则在帮忙分拣着草药。
看着他们，再想到下落不明的罗恩大叔，我握紧了拳头。
三枚金郎的“供奉”只是暂时的妥协。